晚上起来吃饭,觉得有些鼻塞,老张说:“你不要是感冒了。”赵离说:“哪能就这样娇贵。”晚饭做得很丰盛,赵离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勉强用肉丸汤泡了半碗米饭吃了。看电视的时候,眼皮滞塞酸胀,像是堕了一只秤砣,鼻子发痒,一连串喷嚏争先而出,眼泪鼻涕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山山拍着手说:“还说我不要感冒了,看是谁感冒。好玩,好玩。”
赵离苦笑着哼哼着,弯着腰跑到卫生间,坚持看完新闻联播和气象预报,觉得疲倦发冷,找了感冒胶囊服下睡了。原以为身体健壮,睡上一夜就能痊愈,谁知半夜发起高烧来,两点,老张量了量她的体温,居然高到摄氏39度多。老张急着要去医院,赵离艰难地指着山山的房间,摇着头说:“别吵醒山山,给点水我吃一片安乃静就行了。”服了药睡下,强忍着不动,口里呼出的气就像炉口里喷出的火焰,连皮肤也要烧干了,身体却冷,意识里感到自己渐渐远离身体,混混沌沌像是隔着一层皮纸,各种各样怪东西在眼前浮现、伸缩、变形、飞舞,她仍然下意识地不哼一声,有几次,她感觉自己在说什么,猛地惊醒,外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痛恨夜这么长。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老张到大院附近的公疗门诊找来熟悉的医生,诊断是重感冒,需要住院治疗。赵离只同意在家输液,她希望这样可以和山山多呆在一起,同时,潜意识里有一种幸运的感觉,仿佛这样能够使山山减轻痛苦。
一连输了两天液,才退了高烧,可是浑身像是被人抽去了筋,一点力气也无,只是苦了老张,要照顾两个病人,赵离经过犹豫,打电话告诉了新城县委办公室,到了傍晚县委办公室主任老于就派人车来照顾,还是原来照顾山山的小胡,老张才算松了一口气。市委大院的一些老同事知道了,也三三两两来看她,闲谈中少不了要说起市委调整的事,多是替李天民惋惜的,也有替赵离鸣不平的,为什么从外地提升副市长,赵离就不能提呢?以前要是说起这样的话题,赵离总会阻止,现在她只觉得已经没力气同人抗辩,只好闭着眼睛听他们议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她对老张说:“我明天还是回吧,看这样影响山山,我也休息不好。”正商量着,老于打来电话,问了她的身体后,支支吾吾地说:人大的老林今天上午突发脑梗塞,死了。
赵离吃了一惊,心下明白老林患的是二度中风,这种病八成没治,当即指示说要人大和组织部共同办好治丧事宜,她明天就赶回新城。
第二天,赵离驱车回新城,临行前又嘱咐了山山配合治疗,不要感冒之类的话。每一次离开都说同样的话,是她最不愿做的事情,说一次她的心里就要紧抽一次,说不定这就是永远的离别了,她再也看不到可爱的儿子了。她恹恹地在车里坐着,两只太阳穴和四肢关节依旧疼得厉害,小车在山间柏油路上疾驶,好像永远也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车外雾蒙蒙的一片灰白,她的心里也是一片灰白。
回到县委,于主任告诉她,昨天人大机关召开一年一度的老干部座谈会,本来会开得气氛不错,老林还在会上发了言,中午人大安排了一顿饭请这些老同志,大家坐在饭桌上的时候,老林拿出一份报纸看,看着看着,只见他一个劲儿地往桌子下面溜,罗书记一把抱住他,他已经不会说话了,送到医院就断了气。于主任感叹说:“真快!转眼还是个大活人,说死就死了。从林主任看,人真是没意思。”
正说着,罗伟民走进来,说:“你瘦多了,眼圈都是黑的。
我刚从老林家来,最主要的是家属工作不好做,提了三条要求,一是老林的遗体土葬,二是按因公牺牲处理,三是把他的小女儿调到县财政局。这三条不答应,明天就不出殡。新城的规矩是死后三天下葬,拖延下去,不仅会造成不好的影响,组织上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赵离说:“老林是党员领导干部,有什么理由不火化?难道他是许世友吗?因公牺牲就更谈不上了。他女儿的事是怎么了?”罗伟民说:“老林有五个女儿,有三个在外地工作,只有最小的女儿在新城物资局当会计,计划经济时期这是好单位,现在效益不行了,她要求到财政局预算股去工作。”
赵离笑道:“哪儿好去哪儿呀。老林是个老同志,去世了,组织可以考虑照顾,但也不能由她指定岗位。”
罗伟民说:“我们分析,他们提出前两个条件,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脚步,其实是为后一个条件作铺垫的。”
赵离说:“人大可以这样谈,动员家属配合组织把丧事办好。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一看。”
罗伟民说:“估计他们也会向你提出要求。”
走近老林家,听到阵阵哀乐低回,花圈铺天盖地地摆放在院墙两侧,在暮冬的夕阳下煞是壮观。老林住的院子很大,里面的菜圃足有半亩大小,五间平房虽然陈旧,但宽敞而又结实,麻石砌到半人高的地方,上面青砖钩缝,还可以看出主人当年的显赫。有许多亲属模样的人在檐下三三两两地坐着,衣着上城市和农村杂呈,表情在悲与非悲之间。有工作人员看到赵离进门,通报说:“赵书记来了。”那些人全都站起来,停灵的正房里仿佛听到发令枪,立即爆发出女人的哀号。此情此景,不由得令赵离心里一酸,眼睛有些潮湿起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罗阿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