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许只是她没有听到风声。与会人员个个都像是了然于胸的样子,听到文件传达,不惊不躁,安之若素,刹那间她便知道是自己孤陋寡闻了,细想起来,省委调整人事决不是心血来潮,此前一定酝酿了很长时间,只不过自己没有留意打听就是了。有很多人常常对干部变动有非同寻常的敏感,喜欢琢磨人事问题,当“业余组织部长”,或者没事就往领导家里跑,从领导和夫人口中套出蛛丝马迹,然后加工整理,四处传播,做“业余宣传部长”。从这一点看,自己在政治上的确欠火候。怎么就想不到同市委部门的同志多联系一下呢?你不问别人,人家能没事找事给你报告吗?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了。
下午打听李天民,办公室和家里都没有,她想会不会在宾馆里陪省委来的同志,到宾馆去,却见到了卫文华部长。卫文华说:“你呀,也真够单纯的,李书记是退下来的人了,还有必要盯着省里来的人吗?”赵离埋怨说:“怎么搞的,一点都不知道。”卫文华说:“风声是早就有的,李书记不说,谁好意思去说这种没有根据的话?尤其是关于李书记,又是对你。”赵离不满地问:“你怎么也这样说,我和别的人有区别吗?”卫文华说:“这话也只有我跟你说了,都说你是李书记要培养的人嘛,这点你还不清楚?政坛嘛,无聊透了。”
到了晚上,赵离早早就睡了,想着这一次调整以后,市的领导班子肯定会稳定一段时间,这次调来当市长的贺成还不到四十岁,另外两个也都比她年轻,自己进市领导班子的事更加渺茫了。又想到不如借此机会提出调回市直,以便能够照顾山山。忽然有电话来找,老张问:“找你的,要不要接?”赵离以为是县里的,说:“就说我不在。”老张刚这样说完,立即捂着话筒说:“李书记,李书记。”赵离光着脚跳下床,激动地对着话筒喊:“李书记,你好吗?”李天民在那边说:“我还能怎么样,吃得下,睡得着。”赵离说:“你怎么也不透露一下,也让我们有个思想准备埃”李天民说:“有什么好说的,省委征求过我的意见,想要我到建设厅去,我好像对你说过,我宁愿退到经州当巡视员,哪儿也不去。省委同意了我的意见,我很满意。”赵离说:“可您还不到年龄呀,工作又很好,省委干嘛要急着调整呢。”李天民说:“邱书记年纪很轻,又有文化,这样好,这样好。”赵离眼里湿润了,半天握着话筒不吭声,李天民说:“赵离,赵离,你在听我说吗,好,好,不要灰心,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照顾好孩子,相信组织。”
赵离轻轻放下电话,若有所失。回想这些年的道路,李天民可以说是她的引路人,她从一个知青成长为医科大学生,从一个普通知识分子成长为领导干部,每一步都有李天民的关怀。自己也是始终把他作为楷模,学习他的工作作风、方法,甚至言行举止。在暗里要求自己好好工作,不能给李书记抹黑。李书记器重自己,培养自己,原谅你的工作失误,完全是从工作出发,可以说没有任何个人因素在里面。他退下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宽松的工作环境了,提升的事情也许就此搁浅了。所以他说了上面那些话。
回想在新城的这两年,恍然如梦,乍到新城之初,工作上风风火火,家庭祥和,孩子学业令人企羡,可是现在,光一个孩子就让人揪心的了,更不要说提升的事。这些东西,也许对一个女人已经太沉重了。她推开山山的门,看到山山靠在床头上看书,戴着张力织的大红色线帽,衬得一张小脸愈加惨白,两只大眼睛向她扫了过来,像有无数的话要说。刹那间她不禁悲从中来,勉强笑了一下,急忙跑到卫生间里,把自己关在里边,捂紧嘴巴,哽哽咽咽地哭起来。
这样过了很久,老张敲开卫生间的门,惊异问:“你怎么啦?看眼睛肿成这样。”赵离急忙指指山山的房间,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躲进卧室里。老张不安地跟进来,问:“你到底怎么啦,有啥不顺心的事?”赵离长舒一口气,说:“没事,现在好了,我就是想哭一下。”老张放下心来,有些责备地说:“看你吓我一跳,以后别这样。”赵离说:“我连哭一下都不行?”老张说:“不是,我们家这个样子,再也见不得眼泪了。”
赵离在心中以为丈夫说得对,她觉得有了这一哭,心中的泪水、委屈全都释放完了,这一生再也不需要哭了。
她决定不急着回县,在家里多呆几天。她用热毛巾敷着眼睛,走进山山房间,在他的床上躺下来。山山只顾看书,问:“你怎么啦,妈妈?”赵离“嗯”了一声,说:“山山,妈妈这几天不去新城了,在家里陪你好不好?”山山说:“你不要陪我,我好多了。我想问一下医生,我能不能参加今年的高考。”赵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我想可以,明天就给你去问。你别看得太累了,把腿搭好,小心感冒着凉。”山山说:“你还是回新城吧,等我参加高考你再陪我多呆几天。”赵离说:“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山山顽皮地学着她的腔调说:“你这孩子,妈妈背后有五十万新城人民呀。”赵离叹道:“妈妈再忙,这回也要住几天了,这几年,妈妈欠你的太多了。”山山听说,放下书包,唧唧挨着赵离躺下来,用手指在她的脸上轻轻地画着。厨房里传过来丈夫剁肉丸的响声,笃笃笃笃,既单调又稠密,后来一点一点地飘远,竟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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