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王家湾后大约两个月的光景,一天有一个人来找赵离。
赵离看来人个子不高,面庞黝黑,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穿一件蓝色的工装夹克,光着脚蹬一双解放鞋,亦工亦农的模样,便疑惑地问:“你找我吗?”来人脸上带着与年龄不大相符的羞涩,说:“我姓张,我妈来信说你插队到老城,让我来看看你。”赵离高兴地叫道:“你是张大哥!听张阿姨说来着,队上忙,没顾上去找你。”张大哥告诉她说他以前在山里,轻易不出山,这个月正好调到集上邮电分所,要她以后有事去找她。
张大哥的出现,让赵离感到多了一个亲人。村子离小集镇不远,赵离在雨天不下地时去找过张大哥两次,顺带到集上买些女孩儿用的东西。张大哥本来话很少,而她在王家湾的自由自在的天地里已恢复了活泼大方的性格,说起话来顾盼神飞,张大哥常常在她的逼视下不敢抬头看她。正是这样,她才更把他看作是可以倚赖的大哥哥。张大哥的寝室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两椅,门后放着铁丝、线拐、爬杆工具和农具,墙上新糊了报纸,像女孩子家一样整洁。她不明白张大哥为什么还没有成家,可是一直没好问出来。
除了到张大哥那里,赵离几乎不出村子。那时知青间互相走动已成为一种时尚。在老城县的插队知青里,赵离没有一个同学,所以她不必去串门。曾有知青来访问她,也许她自惭形秽,也许她有意割断同过去的联系,一次也没有回访。但美丽是关不住的,不久,王家湾有一个出身于大资本家,长得非常漂亮的女知青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公社,她偶尔到集上时,总会有人偷眼看她,朝她指指点点。她不知道在她背后,更被很多人叹息过多少回,轻薄过多少回,叹息的怨自己无缘消受,轻薄的乐得嘴巴过瘾。有一次她从张大哥那里回村,穿过街道时,忽然有人一口痰射过来,正好落到她的左胸上,那人跑过来说:“对不起同志,我来擦。”说着,伸手朝她胸前抹来。甚至她意识到那人的手故意揉了揉,但她还是客气地说:“没关系。”走过多远以后,听到背后隐约传来嬉笑声。原来是那人跟人打赌要摸她的奶子,居然真地赌赢了。那人自从完成这件伟绩后就成了小镇英雄,很长时间还被人们谈论,惹得一些骚情男女淫兴大发。
第二年,从北京下来了“七二一”医疗队,在县上举办赤脚医生培训班,王家湾大队推荐了赵离。在培训班三个月,她学到一些针灸、中草药和急救等知识。从此王家湾一带会经常看到赵离背着药箱走家串户,或者把药箱背到田间地头,一边劳动一边为人治玻赵离是那种要做就做好的人,为了练习针灸,她能把自己的胳膊腿扎得抬不起来,头一次给社员们打预防针,那些壮男壮女们像小孩子一样忸怩不前,她当众挽起白藕般的胳膊,自己做注射示范,拔针前要擦酒精棉球时,针管就挂在胳膊上摇摆,吓得那些人紧闭眼睛。不过从此再也没有人怕打针了。半夜有人生了急病,哪怕是刮风下雨,山高路远,她也坚持出诊。赵医生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她就是这样证实着自己,并乐得王大叔处处夸她,自然也含有炫耀他教育有方的意思。
这年底公社评比先进知青,大队干部们坐在一起,在颂扬了毛主席关于知青上山下乡的指示后,都斗胆说了这些知青的不是:他们初来时还能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干不了三天就开始偷懒,最后发展到偷鸡,将来不知道要偷什么。农忙时不上班,穿着小白鞋、大翻领四处游荡串连,打架斗殴,欺邻霸舍,甚至还有穿皮鞋戴手表的,这还不叫修正主义吗?结论是一个先进也难评出来。大家说得高兴,不料公社革委会主任李天民把他们狠狠批评了一顿:毛主席他老人家把知青交给我们,我们贫下中农和革命干部有责任把他们教育培养好,他们都是革命接班人,怎么能一个先进都评不上来?你们说他们有缺点,你们就没缺点?他们要是修正主义,也是你们推到修正主义那边去的!几句话把大队干部们批评得抬不起头来。
王大叔平时受够了同行们的嘲弄,这时看到他们挨批,不禁心内窃喜。赵离初来的时候,他开始确实是看不惯这个资产阶级臭小姐,长得那么高那么白,肯定是吃鸡蛋糕喝牛奶长的,没准儿还是用牛奶洗了澡的。而最让人生气的是她竟然让一个革命干部替她背行李。不过,即使从农村人的角度看赵离,她也是蛮能干的,薅草磨破了手掌,挑担磨破了肩,下田时割破了脚,她没叫过一声苦。她会背很多毛主席语录,会讲解在他看来非常难懂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她还会唱革命样板戏,个个字都咬得嘎嘣脆,李铁梅唱的怕也不过如此。队上的人,特别是姑娘媳妇们都很喜欢她,这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总有一种让人企盼的美,她永远穿一套蓝斜纹衣裤,即使洗得发白,仍然那么好看,不像农村的一些姑娘媳妇,裤子永远也提不起来。她轻易就融进了群众当中。
他第一次看到赵离用手帕包着磨破的手时,就改变了对她的印象了,是的,她出身于大资本家,可是除了比别人长得漂亮一点,与贫下中农的子女有什么不同呢?自己的女儿倒是货真价实的贫下中农,却跟人私奔了。看到李天民生气,他有意缓解气氛,也是想气一气同行们,站起来说:“我们大队的赵离同学就是一个先进。”随即把赵离的表现和自己的教育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最后还装作有点担心地说:“就是出身不好。”李天民听了非常高兴,说:“我们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县上正好有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名额,就推荐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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