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世纪_董竹君【完结】(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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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

  抵沪的次晨,我去武康路一○六弄八号探望陈同生同志,当时他是上海市委统战部部长,是我的老友,也是领导。我看见他一身病痛,只和他谈了半小时,告诉了他我来沪退房事,就告辞了。他要去华东医院看病,送我到楼下大门口。平时陈同生同志细白的脸上常带着笑容,讲一口抑扬顿挫的四川话,声音清脆,思路敏捷,说话风趣,话匣子一开,古今中外就说不完地说。他待人诚恳、和蔼可亲、最关心人,总是喜笑颜开、满面春风,给人以愉快的感觉。今天见他,除病容外,神态异常忧郁。为什么呢?我有些担心。啊!谁能料到,这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他消瘦的病容和忧郁的神情,至今犹在眼前。

  陈同生和夫人张逸诚俩的生活向来朴素,虽然是上海市统战部部长,所住房却只是两间一套的公寓,室内布置也极简单。在蒋介石统治时期,他曾被捕入狱达四年之久。他以不屈不挠的坚强革命意志战胜了敌人。谁知陈同生同志竟惨死于“四人帮”手里!他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

  下午,我又去看望了老战友田云樵。第三天上午,就去市委找曹荻秋市长。因他正急于准备当晚去北京开会,吩咐秘书和我谈。我对秘书说:“从我迁居北京后,承市委关心我身体不好,来上海住锦江饭店不安静,坚决留下复兴西路一四七号房子并代我付房租,我很感谢党对我的照顾。但现在运动起来了,群众若提意见于公于私都不好,希望退掉,换一间给看房人刘忠海四口人住。”秘书同意我的意见,即指示房管局照我的建议处理。约一个月时间,换到武康路三九八号一大间,给小刘一家居住;淮海西路一五二八号二楼一间一套的公寓,给我备用。

  我在沪换房期间,知道公布了毛主席8月5日《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以及8月18日首都百万群众举行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大会。会后,百万群众的游行队伍通过天安门广场时,接受毛主席的检阅。8月23日起,新华社连续报道首都和各地红卫兵走上街头,横扫“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还听到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我感觉到运动已确实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但是,为什么这样搞,它的目的是什么?依然不明白。

  三、上海红卫兵起来了

  大概在8月23日,当我从复兴西路准备搬去淮海西路前两天的中午,我正在吃午饭,妇产科女医生、老友郑素因面红耳赤、颇带酒意地闯进屋来,大声说:“啊呀,你还在吃饭,你不出外看看,市面上各街道、各商店,连路牌都是一片红色了。还有人围着男女青年们剪小裤脚、剪长发。”我问:“什么事?”她回答:“谁知道,你快去外边看看!”我搁下碗筷,急急忙忙梳洗了一下,拿了车钱,下楼叫了一部双人三轮车,要车夫东、南、西、北地跑了一圈。在回家的路上,确实看见好几处在剪裤脚、剪头发。就在离家不远的路上,我自己突然也被人群叫停了车,被包围着。上来一男一女抓着我的脚,气冲冲地叫喊:“你们看,这不是尖头皮鞋吗?”

  说着,便勒令我立刻脱下。“这哪里是尖头皮鞋呢?你们仔细看看!”我笑嘻嘻地对群众说。正在彼此争辩间,另外一个年纪较大些的男子,把检查我的一男一女拉开,看了我的鞋,说:“不太像。”又冲车夫说了声“走!”就放我走了。这时天近黄昏,我也不想回家了,直到女友徐淑君夫妇家(我称他俩王公公、王婆婆)。

  她家人正在楼梯半腰的窗口挤看外面的热闹,我也挤进去眺望。这窗户对面的马路就是上海长宁区区委办事处。我们看见群众敲锣打鼓,红旗飘扬,有些人唱着歌,有的人叫喊口号,队伍整齐地向区委办事处一批批地鱼贯而入。马路上,一群群的人围观着剪发、剪小裤脚的现场,人越来越多,吵吵嚷嚷,当时大家目瞪口呆,莫名其妙。但我却凭着纯朴的革命信念,对这种景象产生了一种兴奋,而又带着几分迷茫的激情。

  四、在上海的遭遇

  被红卫兵抄家批斗 晚上回来就准备搬家,决定次日迁入新居。忽接国瑛女从北京打到上海的长途电话,她在电话里颇为激动地说:“妈妈,家里已被红卫兵抄了,打破、砸烂、烧毁了好些东西,还抢走了一卡车物品,搞得~塌糊涂!”我答道:“好,很好。这样,今后免得再为保管它们操心了!”国瑛女又说:“妈妈,你现在不要回来。回来时要把头发剪短!”女儿再三叮咛。次日上午,复兴西路住房邻居来探望,我把国瑛女在电话里说的和我怎样回答的告诉了她,她惊讶地说我真乐观。第二天晚上11时左右,我和堂妹董国桢(小名根娣)刚刚入睡,忽然有人“咚咚”乱敲门,大声叫“开门!开门!”从紧张的声音中听上去不止一人。我和堂妹急忙起床、穿衣,我俩面面相觑,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急步前去开门,只见来势汹汹,进来男女六七个人,除一人年纪较大外,其余看上去都是些初、高中学生。他们恶狠狠地说:“怎么慢吞吞地不快开门?!”并且齐声说:“我们是红卫兵,来清四旧。”我看清每人左臂上都扎上一块红布,上写“红卫兵”。那几个青年红卫兵,手执大木棍,翻橱倒柜,问我:“有无‘四旧’?快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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