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世纪_董竹君【完结】(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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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回答。

  这夜,我就躺在这太平间停放尸体的板上。说也奇怪,平时我怕听“太平间”

  三字,而这夜却无所畏惧,抚揉着痛伤处胡思乱想了整夜。最后还是以“脑子真空”

  待天明!

  次晨,将我押回号房。不一会儿,“格嗒”一声,两门大开,进来六七个解放军,问我昨夜为何咒骂审讯员“安息”,我将原话介绍了一遍。经再三盘问后,警告我今后不准再猖狂,说完就走了。第三天打我的那个狱警带医生来给我检查。医生像机器人,只有动作,无言语,无表情。问他什么,皆无反应。我以为他是聋子。

  后来知道狱里工作人员,尤其是医生与病犯人接触是不准说话的。下午护士送药来,她把两道门全开着,站在门口指着我,拉开喉咙辱骂:“婊子、反革命分子……”

  骂完把药递给我。令人哭笑不得。

  四、暖情一丝重泰山

  过了几天又提审了。还是那一套低头、九十度的大弯腰,叫我交待。每天如此审问,当时我已受不了、站不住了。暗想:死在这里是太不值得的。心生一计,说道:“你们不要这样,让我再想想。”这一下,他们如获至宝,高兴了,笑了。那女人细心对老头说:“让她坐下,坐下。”主审老头一反常态地问:“想出来了吗?”

  “哪有这样快,以往的事是要慢慢想的。”我答道。老头又说,“到时候了,再不交待,可要对不起你咧!”一会儿男的说:“放她几天,让她回号去,再想想。”

  老头点头揿铃。这样,我竟然得到了休息。回到号房,见饭菜放在床板上,我没吃。

  “格嗒”门开,一个约十七八岁的青年巡逻警站住说:“饭菜在门外地上放着,是我替你拿进来的,趁热快吃,冷饭冷菜吃了要生毛病的。”心想:上次那人也关心我的饭菜。唉!乌鸦窝里却有一两只凤凰。骤然觉得是雪中送炭,无比温暖,不禁泪下。迄今犹难忘怀!

  过了三四天,又提审。“实在想不出来。”我说。老头就大发雷霆,喝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等着瞧吧!我们有办法对付你。”回到号房细想,这些人如此凶恶,哪有丝毫共产党员的气味!明明是穿了共产党员的外衣在作恶。这运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从此好多天没有动静。

  第三十六章 功德林监狱九个月

  一、功德林印象

  1968年2月下旬,一天凌晨忽然铁栅又“克啷”一声开了,一个女狱警进来,把来时被扣留的衣物交还给我,吩咐我换上来时的衣、裤、背心。我说:“外面正是三九寒天,这棉衣裤借给我穿穿,一定还给你们的,请放心。”“不行,别啰嗦,快换上跟我走!”我叹了一口气。暗想,这回又不知去何处,命运是操纵在别人手里,奈何?!

  到了楼下大门口,一个男狱警接换,押我上车。车里用黑布将玻璃窗罩住,漆黑一团。车开了很久,我单衣薄裤,一路上冷得浑身发抖。忽然车停下了,让我下车,回头一看,是一座荒凉的大院,一幢未经维修过的大平房。进入小间,有一桌、一椅、一人、一只小火炉,皆很旧了。狱警向此人将我交待了一番,走了。

  此人叫我填好姓名、年岁、住址后,只允许留下一条手帕,余皆被没收。这时,进来一个解放军,此人对他说:“你看守着,我领她进去。”出大门,向左转,彼此一声不响,经过两条弯曲小路,到了另一座同样破落的平房。进厅有几个穿着解放军服装的女人,围着桌子在聊天,见我们进来,一起站立,同声叫审讯员,我这才明白此人的职位。他以平静的态度对我说:“这里是监狱,你要守规矩,要服从这里的规章制度,不可乱说乱动。”用右手一扫:“她们是管理员,你叫她们队长,有事可找她们。”说完,他喊她们到一边,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则乘机眼扫四周,观察一下。这是一间不大的圆厅,也是办公室,一张旧桌,桌上有简单的笔、墨、纸,还有电话机,几把旧椅、几个凳子,一只中号的火炉,墙上挂着毛主席像。四面墙上好些毛主席语录。此厅为便于管教犯人之故,整个建筑像放射状设计,围绕圆厅有几条犯人号子胡同与圆厅相通,每条胡同左右有六七间“号子”。后来知道,这里是德胜门外功德林监狱。整个监狱气氛肃煞。

  二、笑寒无薪火

  审讯员走后,一个女队长给我薄而旧的黑布棉被一条,又薄又脏的毯子一条。

  没有棉衣、棉裤。带我进入一间很小的“号子”,小到地下铺块板外,仅有一尺余的空地。没有窗洞,吃饭时把门开着,透进些光线,狱监站在门口督吃。我冷得浑身发抖,整天在此板上,披着臭被坐卧,度过了三夜。第四天,换了一间约有十二三平方米的“号子”,同样铁栅木门。门上有约五六寸的长方形的小洞,装有能左右移动的玻璃和黑布小帘。“号子”小门斜对面的窗下安置了离地二三寸高的木板,这就是床,也是多用板。吃、喝、睡、写一切活动都靠这块板。一条又薄、又臭、又脏的泥土色的垫毯,一条臭味冲鼻的黑色薄被。进门的左墙角有一个没有盖子的铝皮便桶。便桶左边一堵支离破碎的墙壁,如此而已。房间不小,而在这样寒气刺骨的大冷天,“号子”内外全无取暖炉子。我心想:这也是处罚的一种手段。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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