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世纪_董竹君【完结】(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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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后,国琼在沪突然收到罗维东要和她离婚的一封信。晴天霹雳,国琼悲伤沉默,仍然每天去校上课。从此,每日深夜,我在二楼睡房总是听着她在三楼卧室,轻步踱来踱去。日见消瘦,我很着急,向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张执一反映,并要求将国琼凋京工作,免其触景悲伤。继后,由文化部夏衍老同意,国琼遂于1959年由沪调京,在中央音乐学院任一级教授。当时正好我在北京,为她租了东城东总布胡同福建司营十九号,并亲自给她设计布置舒适的一间厢房来安慰她。

  尽管对方催促,国琼坚决不离达三年有余。后经众人相劝与校方同意,遂于1962年秋去香港,先行了解情况。国琼在临走前一天下午,由学校回家,路经天安门时掉泪了,轻呼一声,祖国!(她泪面告诉我)我听了心酸。写此泪下!

  国琼到港后,罗维东对待她除三餐外,不给一文。罗总是早出晚归,母子俩不与国琼讲话,极其冷淡!国琼冷静地观察,如此三年。三年后的春节,有天,友人邀约她去解闷玩耍,她在麻雀牌桌旁,听得玩牌女人在谈论:罗工程师和某航空公司工作的女人……国琼惊讶万分。次日她去劝阻航空小姐,对方不承认,罗维东则一口承认了。最后决议双方分居,孩子属男方抚养(那时男方有钱了)。当时国琼在菲侨桂华山老友执笔的分居单上签字后,昏倒了。

  继后承桂华山好友接国琼住他家养息好久。那时,她想回国,正逢国内“文化大革命”。她在港教授钢琴,工作了一个时期,名著港地。但她既不习惯香港社会,又是触景生悲,不得已再去美国独自侨居至今。曾得过乳癌开刀治愈。当她到美国后,小华由港去美国念书,母女重见互爱互敬。现在小华夫妇俩对其母很是敬爱。

  国球逃回国后经吴克坚同志安排(当时吴克坚同志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秘书长),在全国人大常委会编译组担任英文法律翻译。1955年肃反运动中,主持运动的工作人员硬说她是美国国务院特务,把她关押在工作处,日夜用逼、供、信的方法审问达两月之久。我觉得时间太长,怕她经受不起,遂和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徐冰同志通了电话。徐冰同志立刻去电话吩咐她单位即速释放,对方不理,继由彭真秘书长电话催放,五天后国璋回家,如呆子一言不语。我问她查问些什么?她说:“关照不要说的。”我说:“我是国家干部,应该协助弄清楚,你别怕,说吧。”她说:

  “我在美国纽约读书时,当时国内与美国汇款已中断,家中不能兑款,我的生活费是靠半工半读,加上联合国给的补助费每月美金一百元。这钱所有中国留学生都可领取,通过在读学校发给学生的,完全是无条件的对留学生的帮助。组织上硬说我是拿了帝国主义者的钱,一定替他们做事,并怀疑我带着任务返国的。”我听了遂将多年家书一小箱送去协助审查,后经弄清楚国璋无任何历史和政治问题始告结束。

  从此,国璋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但工作仍然积极,当时派国璋为首长作口译工作,以示信任。首长有周总理、刘少奇、彭真。国庆节招待外宾宴会及在中南海宴请外宾时,国璋均在座翻译。后来连升三级,工资由四十元增至九十元。继后,调北京大学任教,再去北京图书馆任要职,工资不变。

  国璋因有幼女小宏和看护孩子的保姆,入不敷出时卖物贴补,有次将西服上装拿去东单委托行卖了五元,带回五角钱一块小蛋糕给小宏吃。国璋女生性好强,生活艰苦,从不求人。在漫长的岁月里,经济困难,苦度生活,养育小宏的成长是很不容易的。那时我手头亦不宽裕,有个时期我按月补助她四十元。

  她响应干部下放劳动的号召,从1958年2月大跃进起至1960年秋,她曾参加过三次,共约一年时间。她腰脊有病,我怕她不能胜任,但她病发回来后依然兴致勃勃。

  继因婚姻问题,于1963年秋,带小宏女去香港与当地钢铁公司总工程师、广东人陈德健结婚。陈德健疼爱小宏如掌上明珠,几十年如一日,养父品德如此世上稀有。可敬、可佩!

  因当时国内“文化大革命”难于返回,在香港大学图书馆任馆长,工作了一个时期。终于侨居美国任洛杉矶图书馆馆长。继后工作和研究文物至今。

  当时,国璋带女儿小宏走时,事先我并不知道。有天下午外孙女小琪午睡醒来老哭,我哄她说:“小宏姐姐上学就要回采了,别哭。”“她妈妈带小宏姐姐坐火车走了。”我惊讶,立刻打开五斗柜,见小宏的抽屉果然全空了。我又气、又疼,病倒了两周。在病中张执一同志来家劝说:“国璋母女去香港是为婚姻问题,经统战部批准的。想开些吧,健康要紧。”并给我一封国璋女留给我的信。我无勇气拆看。

  女儿们再去美国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前夕,我在文革中被“四人帮”关押狱中五年余。我和女儿、外孙女们像断了弦的乐器,十几年彼此无音声!在此漫长的岁月里,除在狱中五年里我将脑子真空外,经常为想念孩子们而梦醒。尤其是梦见国琼女弹练贝多芬第五钢琴协奏曲,她把曲子的内容、情节弹得烂熟流畅,扣人心弦,当她弹到主旋律时,我就边哼边流泪,甚至哭醒坐在床沿上流泪满面,有时离床,在室内踱步、喝水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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