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兴哲经我保出后,怕他住在外面不安全,索性请他住在我们家里。在他与我们一起住的一年多时间,他经常和我谈论共产主义,使我对共产主义有了更多的认识,而对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发生怀疑。文兴哲聪明好学通英、德文,中文也相当好,能诗能赋,因我爱才故爱护他。
文老太太身材矮胖,为人忠厚善良,和蔼可亲,在社会上独立谋生。那时,还有国琼女的钢琴女老师张景卿,中等身材,生得瘦瘦的,在成都担任钢琴教师。我羡慕她俩是社会上独立生活的女性,和她们的思想感情也就比较融合。她俩与我们家经常往来。还有文兴哲的亲表姐萧友王和友王的未婚夫何尔玉,他俩是左派分子,也经常来家聚谈国事。有天谈论激昂,都非常担忧国家将到亡国的边沿而流泪,我则大哭!想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五、川局紊乱、暂时离川
次年,即1929年春(民国十八年),是川局最紊乱的时候,刘文辉、邓锡侯、田颂尧三军驻扎成都。全川以刘湘、刘文辉势力最大。欺压人民,抽拉壮丁,各自设立枪厂,造枪弹,招兵买马,扩充势力,逮捕进步人士。还各自设立造币厂,把真银的银元改铸成伍角“厂板”[注]和二百文铜板,通行市面,造成币制贬值、百业萧条,人心惶惶的局面。
这时候,我认为黄包车公司和袜厂都有倒闭的危险,无法再继续经营,否则丈夫会大大生气。那时怎么办?
同时,我越来越感到家庭方面无论教育、经济必须有所改革。但是,丈夫守旧,从不答应什么革新的。当时我决定把家政、财务整顿一下,然后去上海,看看丈夫到上海后情况如何?并把孩子们送去上海读书。丈夫如果再说我又受了新潮流、新思想的影响,不同意我的一切想法和计划,那么,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再同走一条路。
何况这几年来,我对他的感情愈来愈淡薄,还有什么可值得恋念的呢?必要时,就只好和他分开了。我的意志已定,但我还是希望他不要再固执己见。到底夫妻这多年已经儿女成行。
于是,我把黄包车公司、织袜厂都结束了。当时为稳定起见,把所有的资金,暂时购置了田地。并将全部财产、账簿、折子、房地契约及现款二千五百元和一切钥匙,都交给六弟夏有文暂时保管处理。我仅拿了现金一百元及到达重庆取现金的三百元一张支票而已。
1929年春,我与双亲、子女等由蓉启程去沪。其动机是:1,双亲因车公司已结束,空闲无事,趁此机会回沪探亲;2,大儿述禹和他的未婚妻张映书及其姐钟惠去考大学;3,国琼女去考音乐专科学校;4,国瑛、国琇可以在沿途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欣赏大自然的美丽雄伟,培养他们热爱大自然,热爱祖国的感情,开阔眼界,以学习新文化;5,国璋因病,遵医嘱吹吹海风,咳嗽就会好转,因此也一起去沪。
6,我决定协助文兴哲去法国留学,故亦带他同行。
当时,未带大明儿同行的原因:他才两三岁,路途不便;再则,他是过房给三房(三房夏畴五,经商,讨姨太太、吸鸦片烟、患肺病身故,有两女而无子)为长子,接香烟后代(当时述禹是长子,按习俗不可过房接代,大家议定只好将大明过房),带走大明怕三弟媳难过。这件事,我表面上同意,在我内心里是想不通的,但封建习俗如此,又能说什么?暗想:去上海住一段时间就要回来的,和儿子不过是暂时的分开。这次去上海一定要和丈夫继续商谈家事,若仍然谈不通,破裂了,离婚也该回四川正式解决,届时,我将子女一定带走。
殊不知到沪后和丈夫谈判果然决裂。当时的情况我觉察到:如再回四川必遭谋害。在其势力范围休想脱身。在无可奈何之际,只好含泪忍痛,暂时放弃大明儿!
孰料我们母子竟分别长达十几年后,才得在上海家里(凡尔登花园卅一号)见面。
世事常常是不测风云啊!
当时,离开成都家庭时,整个成都社会为之哗然,议论纷纷。
后来,在我办锦江饭店时候,有位四川青年诗人王云帆来店探望。我托他回成都后,代我去看看大明儿。他回信说:“已经去过夏家,他们支支吾吾。我打听到大明在南城小学住读。我去了,看他在大树下玩沙土,我问他:‘想不想上海妈妈、姐姐?’他抬起头,看我一眼,很不高兴地回答说:‘她们都把我忘记了。’说完,仍然玩着。”我看了王云帆的回信,一阵心酸,欲哭无泪!大概在大明九岁的时候,我忽然收到大明儿来信,说:“我现在明白了,妈妈是个好人。今后,有人要说你坏话,我就用拳头打他。”据说,这是勤务兵卢炳章告诉了他,过去我在夏家十几年的为人。
附记一:何尔玉夫妇
有关何、萧两位,1932年我在沪,拜托庄希泉先生介绍他俩去新加坡教书脱险谋生。此后毫无消息。几十年过去了,常常挂念着他们,1988年的一天,突然由团结报社长许宝奎先生送来他们托该社转给我的一封信,使我喜出望外。信中叙述……
在旅游欧美、东南亚、日本、上海、四川、北京的途中均未打听到您,现见《文汇报》登载有关您的文章,才知伯母在北京。人事沧桑,友王在四川家庭的老少都完了。当年承伯母帮忙来南洋,幸免了一切灾难,一直感恩在怀,云云。接着寄来全家二十三人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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