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天,最后判决我是“政治嫌疑犯”,取保释放。我就这样度过了从监狱到释放的四个多月不算短的黑夜。当时为我担保的是一位福建人石霜湖医师。对石先生的胆大义助,一直铭记在心。
谁料,这件事后给我带来了一连串的苦难。尤其是双亲,为我长期失业,一家人生活无着而忧愁成疾,先后逝世。
那时国民政府内部互相倾轧,十九路军仍在闸北抗日,尚未撤出昆山。蒋介石和十九路军磨擦;宁方与粤方磨擦;蒋介石、汪精卫、胡汉民、孙科、冯玉祥等闹得一团糟。南京政府群龙无首,蒋将各部院暂移西安,召开国难会议\其实是变相逃难)。蒋一方面用军队压制十九路军,一方面利用汪与政学系拉拢桂系对抗广东派,同时利用汪与政学系亲日的关系对日投降。上海警备司令戴戟是十九路军方面的人,公安局长是孙科方面的人,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故无心去管防共的事情了。南京政府所有一二等头子都忙于鬼打架的事,弄得下面专责防共的小头目也无心“搞专业”了。对法捕房及法院办理政治犯的事,更不加以注意了。所以,法捕房人员才能随便受贿草草了事。否则,即使不被淤沪警备司令部引渡,也得吃上好几年官司。这是当时朋友们的分析推测。
二、赴杭州避风
带三孩躲杭州 出狱后才知道,国民党会同法租界捕房事先早有布置,趁庆祝十九路军打胜仗的机会,来一次总搜查。分头派人拿了名单去各里弄抓人,据说连抓几天。由于当时我所允给法捕房的二千多元贿赂不过是张嘴上空头支票。哪里来这笔钱呢?所以不敢回家,就在浙江大戏院对面小惠中旅馆楼下,开了一个小房间,换下一身虱子衣履,请石霜湖医师给我医治在狱中得的风湿疾病。并向国琼女问及家中一切和群益工厂情况。国琼女告知:“妈妈入狱后不久,家就搬到福履理路(现名建国西路)资敬坊一号。因为那时再在花园坊住下去,对家人安全都极不利。
妈妈委托张宝记舅舅代为结束群益工厂。他闻妈妈犯案严重,要枪决的。他就想把工厂改为其他行业,但工人们坚决不同意,反而要他把被炸的机器和余货快点出售,先营救董先生出狱后再说,工人们并说:她家里老小的生活也该接济。但是一直不见动静。家里六口人的伙食无处可求,又无值钱的东西押卖,外公、外婆和妹妹们老哭。不过妈妈不要担心,总不会饿死的。我要分出些时间,当家庭钢琴教师。”
说着,母亲进来了,“阿媛啊,让你吃了苦,那包宣传品为什么要放到你有两老四个孩子的家里来呢?”她老人家喘口气,又说:“要是你不出来,我们老小六人怎么办?”“妈妈!不要这样说,我不是出来了吗?让你老人家着急。”
我想躲避一下受贿的人,气还未喘定,当晚8时左右,四川人张进之来告知:据他朋友赵伯中的父亲(法捕房的检察长)说,又有什么案子牵涉到我了,又说孩子的父亲将派人来沪接他们回四川了,叫我赶快躲开。我在层层黑云的重压下,当晚11点钟左右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把国琇、国瑛、国璋三个孩子从务本小学校睡梦中硬请假接回来,立刻就搭火车去杭州。住在西湖风林寺旁的“陶社”隐蔽。这是1932年夏天的事。
这张照片是在上海解放后,与国瑛女在杭州合影,现在是杭州饭店的基地,一部分便是“陶社”原址。
到杭州后,接到国琼女和友人们的信说:“我们走后,法捕房来家里勒索钱的人有好几个。姓刘的大怒,说他上当了。陈志皋律师则逼着大女交出租来的一架钢琴,抵作余欠的三百元诉讼费,幸亏国琼女的一位青年朋友谢涛(他的哥哥军界有些势力)挡住了。家里被闹得一塌糊涂。因此,又偷偷地搬到辣裴德路(现名复兴西路)桃源村了。好久以后,友人(姓名想不起了)又来信告诉我:法捕房费席珍说,关于他的五百元,叫我不必再放在心上。据我推测,这个人很聪明,我想他觉得我既已出狱,钱又逼不出,落得送个人情。
在陶社给孩子们补课 西湖“陶社”是纪念辛亥革命烈士陶焕卿(又名陶成章)的纪念馆。他是辛亥革命光复会的领导人之一,当时与黄兴齐名,威望颇高,秋瑾、徐锡麟都归他领导。民国元年,在上海广慈医院被害。传说因与陈英士有关系,陈请蒋介石派人将陶暗杀的。
我们去住的时候,“陶社”已经破落不堪,无人过问,那里环境很幽静,可惜房子却像破庙。可是,对于我们来说,真是“世外桃源”了。
从我被上海法捕房关押、入狱至避难杭州陶社,共一年半时间。这时期,双亲在内全家七口人的生活费用,全靠十六七岁的国琼女在上海教钢琴维持。她按月汇到陶社三十元。在旧社会里有句俗话: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唉!当时若无国琼女的辛勤劳动维持,真是不堪设想。国琼女除在经济上维持了家庭的生活外,还照顾了三个小妹妹,老友白薇曾对大明儿说:“国琼是你们家的功臣。”我在此向国琼女敬礼!
上海狱中敬儿
睛天霹雳霍雷声,双老幼童饥寒深。
琼儿十六母囹圄,挺身卖艺助亲人。(卖艺系教钢琴)
一九三二年秋初
我们在那里的生活非常简单,伙食只要能饱腹便行。我每天除洗衣、烧饭,做些日常生活琐事外,就是给孩子们补习小学课程和阅读书报。同时自己医治在监狱里得的风湿症。还经常带孩子们到凤林寺湖边乘凉闲坐。有时候孩子们在湖边看见卖香瓜的,回头看我想买个吃,我装不知道,有时看孩子实在可怜,偶尔买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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