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孙儿在省城读大学。”
邮递员猛然想起:“那录取通知书还是我送的吧?对啦,叫单勤耕,正好有信来。”
为了保证单勤耕读书,满容一天书都没念过,单善断断续续念了两三年,早就忘记了,根本不足以看书识字。
单老太爷请邮递员帮忙念信。信写得很长,邮递员一点不厌烦,他念得声情并茂。单老太爷和满容、单善,都是无尽的欢喜,都听得入神。
单勤耕在信中只讲快乐的事,甚至说他不需要钱,他可以打零工勤工俭学。他只是嘱咐,给他出个家庭贫困证明,凭证明他可以申请困难补助。
单老太爷想到给邮递员添了麻烦,他赶忙去供销社。又想到昨天晚上麻烦了乡长和文书,现在还要麻烦他们出证明,于是买上三包香烟。
春城牌香烟两毛八一包,单老太爷心头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是不舍得。
黄乡长和女文书坚决不收香烟,不过一样的还算热情。
“啥证明?拿信给我看。”女文书看过信递给黄乡长,一边对单老太爷解释:“这个证明要一级一级来。你回去找申天棒和阮皮筋,没他们村委会先出证明,乡政府的公章就盖不上去。两包烟拿去散给他们,才闹了纠纷,说不定要卡你。”
黄乡长接过话:“昨晚给你说过了吧,要忍口气。回去给申天棒说几句好话,土变田的事,就算逑了嘛!”
如果从回水沱继续往下,再走半天路程,就是一个叫高甸的大集镇。
以前回水沱一带都归高甸乡管辖,那时申天棒的爷爷申秀才,就是高甸乡乡长。
解放后把申秀才枪毙了,把他们一家人扫地出门,从高甸镇驱赶到落荒山腹地清涧沟,这才落下户口。
因为他们是地主成分,即使人丁兴旺他们也不能出人头地。直到一九八二年土地下户了,他们靠人多力量大,靠大片开荒广种薄收,这才重新翻身。
第七章 固守纯朴(6)
如今的申家,是清涧沟仅有的两户有房户之一。
他们原先也住岩洞,后来在岩洞口垒砌出一块平地,再在平地上盖出房子与岩洞连成一体。如此一来申家就特别宽大,不过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也显得拥挤。
满容担心央求申天棒出证明遭欺负,她一定要陪同爷爷去。
他们跟申家来往不多,那时申家是地主,他们不便频繁来往,后来申家富裕了,他们又不敢高攀。
到了申家门口,祖孙俩都有些怯生。突然一条黄狗窜出来,吓得满容一阵惊叫。
申天棒的儿子智力有障碍,十八岁的人长得肥头大耳,却是不大懂事。他不来撵狗,反而在旁边起劲唆使。直到单老太爷大喝一声:“哈儿!”哈儿一愣怔,这才傻笑着把狗撵开。
只当是为了土变田的事还要继续纠缠,申家摆出一副很不欢迎的架式。单老太爷和满容进院门了,也没人招呼,倒是哈儿端出两张板凳来往院子中央一放。
申井冒坐在屋檐下,他头也不抬,只是裹他的旱烟。单老太爷上去说:“今年我那块烟地,少了油气,没啥劲。”
“怪你舍不得下油枯。”
“反正自己抽,有股烟味就好了。”
申井冒将手中裹好的一杆烟递过来说:“这是头脚烟。”
单老太爷摸出火柴点上,“叭嗒叭嗒”紧吸几口,吐着烟雾赞叹:“有劲,还接火。”
申井冒随手抄起一把烟塞给单老太爷,单老太爷接在手闻闻,满怀憧憬地说:“等孙儿工作了,我也买几百斤油枯,也整两分地好烟。”
“勤耕走一个多月喽,打信回来没有,咋样嘛?”
单老太爷双手在屁股上擦擦,从褂子里小心抽出信,双手递给申井冒。
申井冒将信平举在手,摇头晃脑地念:
“……入学教育时,系总支书记说,我们是人口系的特招班,是联合国人口署特别资助的,全班二十五个人,毕业后大部分去北京。老师说从此我们就是国家干部,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必须门门功课好,不好就开除,还不能乱说话,连穿衣裳都要规规矩矩……”
申天棒也围过来,他一边听一边感慨:“这是哪股龙脉,搭上你们单家祖坟喽!”
念完信,申井冒劝导单老太爷:“你们家正是气脉顺当的时候,还去动土干啥?挖那么深的坑、垒那么高的坎,整啥土变田!要是一锄头挖断那股龙脉,我看你就喔嗬,哭都来不及。”
申天棒也跟着解释:“不是我非跟你过不去。修大寨田就整死好几个,这回你们乱动土,又是差点把黄二杆家埋了。我们这种地方,就只能种旱地,不然祖祖辈辈咋都不搞土变田呢?”
单老太爷叹息:“也是想多收点,我孙儿读大学开销大嘛!”
申天棒“呔”一声说:“你多逑操心!前回我赶高甸场,在茶馆听人讲,现在读大学,也好自己挣钱。”
满容问:“为啥还要打证明领补助呢?”
申天棒想了想,肯定地说:“一开始还不会挣钱,就国家补助嘛。”
满容还是将信将疑,不过她宁肯相信果然如此,她禁不住快乐地笑起来。
哈儿也乐了,他盯着满容傻笑,他突然一指满容颤动的胸脯说:“满容的奶子鼓得好大,该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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