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文书乜他一眼:“你啥用哟,每回都输。”
中年男人打个哈欠:“我搓麻将没瘾,实在没事做才搓一把混时间。”
女文书媚眼飞动,荡他一眼说:“有瘾的事你又没那胆子。”
中年男人仰天大笑,笑过了他一指单老太爷:“卖土豆的,咋来这里过夜?”
女文书顺便介绍:“这是黄乡长,有啥事嘛,讲嘛。”
一听是乡长,单老太爷有些惶恐,他战战兢兢地说:“不是申天棒太欺负人,我也不敢麻烦政府。”
“申天棒咋啦?你是清涧沟的?”
“我千辛万苦整块土变田,他给我平了。”
黄乡长却反过来责备单老太爷:“多逑事。整出土变田就能种水稻啦?老昏了你瞎起劲,没事做打瞌睡,白费那些力气做啥!”
单老太爷满含委屈地解释:“只要手脚勤快,我们祖孙三个就有饭吃,也不要花这力气。只是今年我孙儿考上大学,要给他兑钱去,这才想到整块土变田。要是能种上水稻,一年多收百十块钱哩……”
女文书插断话:“你就是单勤耕家的?哎哟,不简单嘛,我们乡第一个大学生,就出在你们家。”
黄乡长口气也温和了些,他息事宁人地说:“平都平了就算逑嘛,不要为这点事跟申天棒结仇。你整不过申家的,忍口气,等你孙儿工作了你还愁啥。把你老骨头养好,不然有福也享逑不成。”
单老太爷突然语塞,他一边感到满腹委屈不得申诉,一边又觉得黄乡长讲的是道理。
女文书拿起扁担塞给单老太爷,也是劝:“算啦算啦,就算申天棒不把你的田平了,那飞沙坡也种不出水稻。”
可单老太爷总是不甘心就这样了了,他坚持说:“我专门选的一块地,肯定能种出水稻……”
但人家不爱听他解释,单老太爷无可奈何,只得叹息着挑起担子。
四周一团漆黑,满容抱怨爷爷:“喊你忍口气你不听,偏要告状告得赢吗?人家都是一伙的,啥人理睬你!”
单老太爷却十分困惑,他一边小心摸索脚下道路,一边自言自语:“我们家出了大学生,那就是候补,过几年也是官,乡政府该偏向我们家呀!”
这么想着他忽然明白了,黄乡长和女文书是在两边讨好,并没有因为袒护申天棒就欺负他单老太爷,起码还是好言好语安慰。如此一想单老太爷又很高兴了,觉得自己并不比申天棒矮一截,他也就释然于怀了,也就不再觉得他是受欺负了。
他同时又觉悟到,刚才应该给人家备份礼去。这是头回见面,又是去添麻烦,一样礼没有,这是在孙儿同僚面前给孙儿脸上抹黑哩……
摸索到河边,不远处就是舅舅家三间草房。
舅舅家有劳力,又个个勤劳,回水沱的自然条件也比清涧沟好些,照理他们应该有吃有穿。只是他家两个孩子都是儿子,拿不出女儿交换媳妇,娶亲就要靠比聘礼。
起先三百元就能娶一房,那时舅舅要照顾清涧沟这老少几个,还要全力支持外甥单勤耕念书,连三百元也拿不出。现在两个表哥都年过三十,娶一房媳妇又涨价到上千元。不过还是同心协力,至少要娶一房回来传承香火,因此他们样样节俭,生活过得十分艰辛。
第七章 固守纯朴(5)
单善大声呼喊舅舅,舅舅捧盏煤油灯出来,他高大的身躯弯成一张弓,冲着三个人温和地笑笑。
舅妈接下单善背篓:“土豆都卖了,下来吃啥呀!”
满容嘻嘻哈哈地说:“舅妈怕我们来讨口要饭吧?”
舅妈含笑拍打她:“就你有口福,哪回吃点好东西都赶上。”
单善喜出望外:“真有好吃的?”
大表哥垂头丧气地说:“才请了媒婆,白逑请她一顿。”
舅妈也很懊丧:“现在兴吃人!开口都是大嘴巴,一个寡妇还要开口一千。”
舅舅把话岔开,他招呼吃饭。请媒婆吃夜饭只是舅妈作陪,这会儿其他人一起围上来。
见舅妈端出大碗坨坨肉,都欢天喜地。舅舅又把剩下的烧酒倒进土碗,一人一口传递着喝。
一起聊家常,自然讲到刚才去乡政府告状的事。
舅舅非常生气,他说找乡政府是白费事,他打算明天就带上火枪,找申天棒讨个说法。
可单老太爷不同意,他说如今他们也是官家了,不能惹出人命官司,不能给单勤耕脸上抹黑。
所谓的集市,就是每隔七天,可以在乡政府门前草地摆摊设点。
集市并没有多少人,连供销社门口都冷冷清清。一直捱到中午,仍然没人问津他们的土豆,只得挑去卖给外地人设在回水沱的收够站。
收购站只肯出七分钱一斤,不能讨价还价。原先设想,如果能卖到一毛钱一斤,就可以给单勤耕寄去二十元。现在两百斤土豆才卖十四元,单老太爷说:“攒起来,等下回一起寄。”
满容却不同意,她说哥哥走时没带多少钱,恐怕早就接济不上了。
于是一起去邮电所。邮电所在乡政府旁边一间草房,只是赶集这一天开门。
邮递员正蹲在地上打草鞋,单老太爷上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说:“想兑钱。”
邮递员显然大吃一惊,他抬头看看,拍拍手站起来说:“总算有你老汉来照顾我,一天都没开张。”他掏出本子问:“朝哪里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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