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计_徐建华【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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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擦干身子,乌黑的披肩发稍微一拢就十分熨帖,而又不失飞扬。

  她穿上那条连衣裙,之所以还穿得出是因为式样别致。

  上身收得很紧,类似绣花马夹,把鲜亮的脖颈和圆润的双臂都展现出来,洁白的酥胸则是若隐若现;下面裙子对襟开衩,缀一排鲜艳的镶边布扣,从胸口一线贯穿到下摆,还不失飞动飘逸。

  她的身材无可挑剔,再穿这样一条裙子,即使不戴任何佩饰,也看不出丝毫苦寒。

  这一收拾花去好多时间。墙上那个历尽沧桑的挂钟“当”地一声提醒已到八点半,她这才紧张了,飞快地吃过早饭。

  出门看见父母还在那里修理三轮车,她愣了愣,说不出的难过。两个六十多的老人,为了节省几块钱的修理费,天蒙蒙亮就起来折腾到现在。而且看样子,他们反而把三轮车越修越坏了。老两口都是一身大汗,太阳已经金光四射,庭院里那株百年玉兰树可以遮蔽曙光,却遮挡不住八九点钟的太阳。

  老父亲有些难为情地解释:“不晓得这车子样样都坏了,弄半天弄成了傻婆娘补衣裳——剪下裤裆补袖口。”

  吴上翘起嘴巴埋怨:“病弄翻了,看你省钱还是赔钱!”

  出院门就是幽深的小巷。石子路面,两边灰墙壁立,巷道仅够两人容身。

  她进出必须经过这条巷道。每回经过她都情不自禁地想起新月诗人徐志摩的《石虎胡同七号》:

  我们的小园庭,

  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

  雨捶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

  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默默吟诵这些美妙诗句,她会自我陶醉,她会去感叹,这世间还有徐志摩那样纯粹的人吗?不带半点功利,鄙视世俗,只为情生只为情死。

  因此那时候,几个同学策划一出话剧《徐志摩》,她十分踊跃地参加,还主动要求扮演徐志摩的妻子陆小曼。在她看来常州人陆小曼是最幸福的女子,获得了一个只为情生只为情死的纯粹人,她十分向往这种纯粹的爱。

  有一天她去学校排演话剧,正好江北人晚饭后来她家,两人在巷道迎面碰上。

  江北人好高好大,竟然把巷道堵住大半。吴上要从江北人腋下挤过去,又怕灰墙擦脏她裙子,就调皮地要江北人举她过去。

  江北人张开粗壮的胳膊,几乎把吴上像娃娃样捧起来。吴上忽然不想下来,她环抱住江北人的脖子,涌动着说不出的幸福。她感觉到江北人在颤抖,她同样一阵酥麻。她羞得满脸滚烫,仍然不肯松手……

  从此只要经过这条巷道,她就满怀期待。可是江北人,从此尽力躲避她,不敢迎接吴上激情四射的目光。

  现在这条巷子已被拆去大半,整个一条仓街和前面的干将路都在拓宽,到处拆得七零八落。

  即使如此,吴上“橐橐”踩在仅有的一段石板路上,那一幕情景仍是历历在目。

  第一章 艳出深巷(4)

  她忽然心头掠过一缕忧伤,她停下来怔了怔。

  念大学那几年,她必须经过朝东的相门桥,江北人就经常站在相门桥堍的监狱岗楼上。现在她已经去保险公司上班,她应该朝西行方向乘坐公交车。

  相门桥是干将路与莫邪路交汇处,而干将、莫邪是历史传说中的一对夫妻。苏州人真幽默,正好把苏州大学和苏州监狱安排在这对夫妻路的交汇处,这是巧合,还是寓意希望和失望、快乐和悲伤都在这里交汇?或者还有其他寓意。

  犹豫片刻,吴上还是决定朝东绕道,这样可以路过相门桥堍的监狱岗楼。

  监狱里不能随便进去,每回要见江北人都只能在他站岗的时候,或者拜托传达室带信。

  吴上站在桥堍仰望,高高的岗楼上是一张陌生的面孔,看不见江北人。吴上一阵心惊,未必昨天就是最后一班岗了?

  江北人曾经悲伤地表示,如果必须退伍,他一定请求退伍前每天站岗。否则他再没机会站岗了,也就再没机会站在岗楼目送吴上每天上学下课,目送吴师傅每天“嘎吱嘎吱”蹬着三轮车经过。他要把这一切美好记忆尽可能多地收藏在心头,像是珍藏的日记。往后无论是在田野劳作,还是站在山岗遥望南方,实在想哭了,他就翻开记忆。

  吴上急忙掉头返回仓街,去监狱大门口。

  远远看见江北人站在监狱大门口,他不再肩挎步枪了,他没有挎枪资格了,但他还是在站岗。他一动不动地平视前方,像是一尊雕像。

  吴上想靠上去,又怕连累江北人违犯纪律,于是她把自己半遮半掩在扇形摆开的几盆花木盆景后面,小声地问:“真是最后一班岗了吗?”

  岗哨不能随便跟人搭讪,这是纪律。江北人没摇头也没点头。或者是他在把所有器官封闭,害怕洞开一口感情就喷发出来。

  “三轮车又坏了……”吴上继续说,可她鼻孔一酸,她再也说不下去。她赶紧走开,她同样害怕感情喷薄而出。

  走几步她又回头,不看还好,这一看吴上心都要碎了。江北人满眼泪水,不知是因为站岗必须纹丝不动,他不敢抬手抹泪;还是他希望被吴上看见,看见他禁不住了,那泪水很快流淌一脸。可他仍然平视前方,甚至没有瞟一眼正在一步一回头的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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