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大舅感叹道:“是啊,是啊,大外甥,这件事,都成新闻了,这
小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哇,哼哼,你姥姥这下可出了名,老天巴地的,出门了,
嫁人了!你说,让不让人笑话吧,唉,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跟着她丢脸
啊!”
大舅家那栋东倒西歪的破草房,也早已变卖掉,如今,一家老小,在人民公
社的照顾下,在党的关怀下,寄住在镇中学一间废弃的、阴暗潮湿的破教室里。
镇中学座落在辽河畔那高高的堤坝下,强劲的西北风肆无岂憧地狂吼着,从中学
死气沉沉的校舍上,阴阳怪气地呼啸而过,听得我好不伤感。
尽管清贫得连家徒四壁都谈不上,即使那光秃秃的四壁,也不是大舅的,而
是属于镇公社的,属于学校的,现如今的大舅,简直应该说是一无所有的无产阶
级。然而,大舅还是那般热情好客,呼地掀起那口大木柜,将仅有的苹果和糖
块,全部毫无保留地掏拽出来:“吃吧,吃吧,大外甥!”
“表弟,”见我走进屋来,无所事事、懒洋洋地躺在尤如垃圾场般脏乱的土
炕上的表姐小姝,笑嬉嬉地抓起身来:“哎呀,表弟长得真漂亮啊!”说着,她
蹭到我的身旁,一脸慕色地抚摸着我的外衣:“这衣服,哪买的啊,真好看,穿
着真帅气!”
“小姝她妈!”大舅冲着还是那般衣着不整,肮脏不堪的舅母嚷嚷道:“小
姝她妈,快,炒菜做饭!”
“炒什么啊?”舅母摊了摊脏乎乎的双手:“啥也没有,炒什么啊,炒我大
腿啊!”
“哼,”大舅嗖地从破口袋里,掏出新三婶送给他的一条猪肉:“呶,你
看,这是什么!”舅母眼前顿然一亮,抓起猪肉走出房门,大舅转过脸来,坦诚
地说道:“大外甥,不怕你笑话,大舅现在可是穷得叮咣乱响啦,连住的地方都
没有喽!”
“两溜溜棒,”我正与大舅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屋外突然一片嘈杂,
没过十钞钟,房门咕咚一声,被人重重地推开,几个三、四十岁的、农民模样的
妇女没好气地冲进屋来,纷纷指着大舅的鼻子尖,尖声厉气地吼叫起来:“两溜
溜棒,我们的照片呢?”
“啊,啊,啊,”大舅假惺惺地吱唔、搪塞着:“等几天,等几天,我刚搬
完家,太乱了,东西放得到处都是,照片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
“两溜溜棒,你可拉倒吧!”几位农民妇女毫不客气地将大舅围拢起来,七
嘴八舌地嚷嚷着:“你别逗我们啦,没照出来,就老老实实的说实话,别这么今
个支明个的啦,两溜溜棒,你老实说,到底给没给我们照哇?”
“照了,真的照了!”大舅坚持道。
“照了?可是,照片呐!”
“都半年多了,这是照相啊,还是画相啊!”
“两溜溜棒,你净骗人,收了人家的钱,就用破照相机那么比划一下,完
事,就算拉倒了,也不给人家照片。”
“这,”望着叽叽喳喳的妇女们,我悄悄地溜到表姐的身旁:“表姐,这是
怎么搞的啊,照片呐,大舅咋不给人家照片啊?”
“嗨,”表姐瞅着我,苦涩地一笑,她跳下土炕,趿拉着布鞋,将我拽到屋
角,低声说道:“表弟,我爹哪有什么照片给人家啊,照相机里压根就没放胶
卷!”
“什么,”表姐的话,让我大吃一惊:“啥,表姐,大舅他,照相不放胶
卷?”
“嗯,”表姐双手一摊,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钱,都让我爹喝大酒了,
买不起胶卷了,就用空相机糊弄人家,东家糊弄一下,西家糊弄一下,时间一
长,人家能让么,不得找上门来打架!”
豁豁豁,我的乖乖,我的大舅,你可真行啊!我转过身去,呆呆地望着无地
自容的大舅:我的大舅哇,你,就这样给人家照相?看来,新三婶的照片,是别
指望大舅给“找到了”!
“哼,”农民妇女们嚷嚷得口干舌燥,终于死下心来,自认倒霉:“拉倒
吧,”
“算了吧,”
“两溜溜棒,你就这样做买卖啊,不黄铺才怪呐!”
“……”
“来来来,”目送着骂骂咧咧的妇女们迈出房门,大舅若无其事地唤我道:
“大外甥,来,跟大舅喝酒!”
大舅不知从什么地方稀哩哗啦地拎过来三瓶亮闪闪的白酒,啪地放到脏兮
兮、油渍渍的饭桌上,然后,美滋滋地坐到土炕上,抓过一瓶白酒,老道地启开
瓶盖,对着嘴巴,咕咚咚地狂饮起来:“啊,真好啊!”大舅一口气竟然痛饮掉
小半瓶烈性白酒,直看得我心里咚咚地乱跳不已:好大的酒量啊!
“真爽啊!”大舅非常得意地抹了抹嘴角上的酒珠,然后,给我斟满一碗烈
性白酒:“真是好酒哇,大外甥,你也尝尝吧!”
我端坐在大舅的对面,表姐小姝始终爱恋在依在我的身旁,我眼睁睁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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