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疗保险,也没有退休工资,其实他根本就不是退休,只是刑满释放而已。老姨因为身体
很差,不能继续工作,但是开始水电部只同意她退职,退职拿一笔固定的退职金,然后包干
一切,不能享受公费医疗。
看病自己付钱,对年老多病的人当然是严重的问题,老姨一度心情很坏,没多久以后,
老姨因患妇科疾病需手术治疗。医生得知她没有医疗保障,又确实体弱多病,好心的医生愿
意给她证明,让她由退职改退休。这样一来,老夫妇的晚年总算有一个退休金能维持基本生
活。
不料,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又来了:
“文革”初期,就在红卫兵上街扫四旧的第一天,老姨父有历史上的疮疤是首当其冲的
对象,组织红卫兵搜查老姨家的是庚辰的单位,那天正好下巧老姨的堂姊四姨由东北到北京
探亲,姊妹三人事先约好到三姨家相聚话家常。敏感的老姨觉着街上风声不对,尽快结束闲
谈往家赶。可惜己为时过晚,红卫兵冲人老姨家翻箱倒柜,找到枪弹,“四旧和黄色照
片”。有枪弹就有枪,交出枪枝来!翻到在哈尔滨买的模特儿照片,照片上的人物衣服穿得
少了点儿,手臂大腿露得多了点儿,那就属于腐朽没落阶级四旧的铁证!老姨的结婚照片,
就是宣扬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黄色照片!要求交出剥削得来的金银财宝!老姨父是历史反革
命,又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罪状当然就更大了。于是两个人都挨了打。红卫兵并声称第
二天还要去继续扫四;日,要他们“老老实实交出罪证”。
老姨长期患神经衰弱,经常靠安眠药入睡。在绝望中轻生服了大量安眠药。老姨父也因
祸从天而降,无路可寻,用头撞在墙上准备一死了事。老姨住的是一个单位职工宿舍,邻居
很多,听到闹声,邻居进来干涉。二哥在部队,规定部队不介入文化革命。邻居找到庚辰的
工作单位,庚辰是黑五类子女,在单位也正没好日子过。但他的单位还是允许他回家处理父
母的问题。庚辰借了辆板车拖着他的父母去医院。
当时的医院也不再提“救死扶伤”、“人道主义”之类的口号,而是规定:“凡是自杀
的人,一律不抢救治疗!”庚辰又求救于单位,由单位出面请医院只看看两个老人会死还是
会活?
最后一位医生对庚辰说:“你爸爸死不了,你妈妈我们不知道!”半死不活的两个老人
没人肯收,庚辰又拖着板车载着父母回家。然而大门紧闭,邻居宣布说老姨夫妇在家里寻死
觅活的,因而不许他们进院子回家!当时天上正下着雨,为了避雨,庚辰拖板车进一条小胡
同,胡同的石子路将老姨父摇晃醒了,间明处境之后,老姨父问儿子:“你妈死了没有?”
庚辰回答没有。老姨父说:“不能让她活,她受不了!”怎么办呢,老姨父提出惟有的手段
说要将老姨掐死。开始庚辰准备动手,但为了保护儿子不做“杀人犯”,老姨父说他自己动
手。
他已是个老人,头又撞伤刚从昏厥中醒来,腹内又空空,哪里来的力气掐人致死,他卡
住老姨喉咙的手软弱无力,心也一定在流血。老姨的肚子作响,人在迷茫中还发出模模糊糊
的挣扎声,最后总算变成一股冤魂死去。
人死了当然送火葬场,但火葬场对突如其来的尸体来不及处理,不肯马上收。又是庚辰
的单位出面,总算说服了火葬场,没有让老姨横死郊外。但规定凡属“自杀”的人,一律不
准许收骨灰。老姨就这样不留痕迹地离开了人世。
老姨死后,又轮到老姨父:
还剩下老姨父有家不许回,怎么办?庚辰的单位通情达理,允许老姨父睡在门洞里,当
然这不是长久之计。没过多久为老姨父找条“出路”,以“逃亡地主”的身份遣送回东北双
城具,去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双城县的农民并不知道老姨父这个“阶级敌人”,也弄不清
他有什么血债,反正放在地主堆里监督劳动就是了。老姨父年老,从来没干过地里活儿,无
法在农村靠劳动养活自己,更不用说还要常常挨批斗。天气渐冷他无法防饥防寒,于是求救
于景生二哥。二哥得到队部的允许,止准备寄衣物和钱给老姨父,想让他起码能维持生命,
但太迟了,东西还没寄就收到电报说老姨父上吊身亡。
事后景生和庚辰相互责怪,一个说是枪弹惹的祸,另一个说是在单位太招摇才惹红卫兵
扫四旧。其实惨死的人不胜枚举,相互责怪有什么用?更何况最该责备的并非这两兄弟!
水电部设计院始终态度明朗,说老姨本人没有任何问题,是该单位的退休职员,并为她
平了反。反正人已死了,平反总比不平反好。至于老姨父是不是属于“罪有应得,死有余
争”,我就不清楚了。
清朝顾贞观写《金缕曲》词给流放东北的吴兆骞,中有名句是:“数天涯,依然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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