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给“罗”,当她第一封回信寄来的时候,我再也不“不再动冰心”了。
虽然在爱情上“惨绿”,在人生大方向上却“殷红”得很阳刚之气,已开我日后的先
河。有诗为证:
我既不浮海,我也不藏山,
我走我的路,只在世俗间。(《浮海与藏山》)
人皆谓我狂,我岂狂乎哉?
是非不苟同,随声不应该,
我手写我口,我心做主宰,
莫笑我立异,骂你是奴才。(《写贻党混子》)
眼亮心要黑,朝夕窥国贼,
千里寻知己,一求大铁椎。(《论侠六首》之二)
少年慕虬髯,扬眉持虎须,
大志虽未展,牛刀不割鸡。(《论侠六首》之三)
不拐弯抹角,不装模作样,
有话就真说,有屁即直放。(《诗的原则》)
志在挽狂澜,北望气如山,
十年如未死,一飞可冲天。(《立志》)
海底有卧龙,窟中有狡兔,
一朝风云起,我非池中物,(《风云》)
老子没好气,见你就倒霉,
怒从心上起,杀尽直娘贼。(《杂诗八首》之二)
没有穷酸相,不会假斯文,
高兴就作诗,生气就骂人。(《杂诗八首》之四)
蛟龙亢虎黯然销,莽莽神州鬼魑魅号,
甘以赤胆蒙身祸,耻于苟安作文豪。(《蒙祸与苟安》)
在这些类乎“薛蟠体”的口号里,依稀看到我未来的发展,其实是循线前进的。我的
“少有大志”、我的不逃世思想,我的反“党混子”(党棍子)思想、我的反“国贼”思
想、我的“有活就真说”思想、我的反“穷酸”思想、我的“耻于苟安作文豪”思想、我的
“十年如未死,一飞可冲天”思想……
十年后,一一都像预言般的出现了。不但这些,我的“反宗教”思想,也早就伏机在
兹。有“反宗教诗”如下:
基督中国已捶碎,}
中国基督无所依,}
基督上天诉上帝,}(天主教;基督教)
上帝叫他返夷狄。}
(文岭按:原文只有一个大的大括号)
原来中国要革新,}
不要神仙只要人,}
超以象外空无补,}(佛教)
打倒释迦观世音。}
民权时代神权微,
除了自救还靠谁?
任何宗教都别信,
天下乌鸦一般黑。
(文岭按:原文只有一个大的大括号)
这种诗下面带大括号的体裁,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这些“歪诗”,都是我十八
时中学生时代的“残基”,可以看出我困学中的努力向上、困学中的自命不凡、困学中的孤
独与孤愤。在这种情境中,我结束了中学时代。基本上,这一段生命是痛苦的,毕竟我那时
太年轻,没有多少力量突破环境,但我一直要突破,所以非常辛苦。如今回首前尘,我真庆
幸我永远不再是中学生了。
3 大寒纪
一身惨绿,四境深蓝 我行方踽,一片大寒
一九五四年我十九岁,以高中二年级肄业身份考大学,误入台大法律专修科,就是后来
的法律系司法组。入学日期,是一九五四年九月十四日。在课堂上,我极为顽皮,喜欢挑老
师的错。当时司法行政部部长林彬老师教我“刑法总则”,有一天他讲到李大钊的死,讲错
了,我立予纠正,他很有雅量更正。还有一位孙嘉时老师,做过建国中学校长,人很浑,又
教的是“三民主义”,更是我纠正的对象,两人甚至在课堂上吵起来。教我英文(“英美法
学名著选读”)的是曹文彦老师和桂裕老师。桂裕老师学问渊博,又高寿,四十年后我办
《求是报》时,还有信给我。最有趣的,是他的英文满口上海腔,并且念出的重音多于应有
的重音,把自由Liberty念成“瘌屄利台”,我听了大笑,教我“中国司法组织”的是徐世
贤老师,他也高寿,他一辈子做的最大好事是配合他的老师林彬创办法律专修科,一辈子做
的最大坏事是提拔了一个大酷吏大浑蛋——他的女婿李元簇是也。教我“国文”的是曲颖生
(显功)老师,燕京大学出身,写过《韦庄年谱》,他谦虚有礼,对我的国文程度一再赞
扬,日后还请我到他家吃过饭。教我“经济学”的是王作荣老师,那时他三十二岁,初来教
书,还是生手,有一次画曲线图“巷”住了,竟画不出来”。他是很有才华、也很有启发力
的。表情虽然严肃得像张扑克,但也会突然笑一下。我有次劈头大声将他一军:“三民主义
到底有没有缺点啊?”他应声脱口而出:“当然有啊!”
我追问:“缺点在哪里啊?”他厉声回答:“我不敢讲啊!”然后突然笑一下,全班为
之哄堂。我离台大法学院后三十四年,几次看到他早起独自快步十大马路上,风雨无阻。有
一天在敦化南路和平东路口两人对面碰到,我问他还记得他有个学生叫“李敖”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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