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快意恩仇录_李敖【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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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兼媚“民进”、“台独”者亦有之。这些货色的知识分子,如今单独作秀,意犹未足;又成

  群结队,以“澄清天下”为招徕,组织“澄社”。事实上,这些货色又安足以语“澄清天

  下”?《后汉书》写第一流的知识分子范滂,“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世说

  新语》写第一流的知识分子陈蕃,“言为世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

  这种知识分子,他们为人间正义,可以坐牢、可以受刑、可以赴死,可是“澄社”这些货色

  呢,却什么牺牲全避之惟恐不及,既不敢冒犯暴君于先、又不敢冒犯暴民于后,口口声声说

  “知识分子不可做政治帮闲”(“澄社”社长杨国枢语)。事实上,他们是最大的政治帮

  闲!他们口口声声超然于“党政职务”之外,但是他们自己,又几个不是国民党?而他们在

  发布成立宣言之日,居然立刻聘请党政双修的国民党大老、总统府国策顾问伪君子陶百川为

  “名誉社员”。这些货色的势利与格调,岂不立刻呈现得一清二楚么?他们唐突古人陈蕃、

  范滂之未足,又以外人为依傍,以英国“费边社”

  (FabianSociety)自期。殊不知“费边社”的人物,论才、论学、论品、论胆识、论

  抱负,都非这些货色所能攀附,这些货色费了半天劲,其实全搭不上边。结论是,“澄

  社,,也者,愈澄愈不清,天下何辜,竟为彼辈所澄,倒霉极了。“澄社”

  如此,其他什么社、什么团体更等而下之了。德丁死于一九九八年,活了九十多岁,我

  想起三十五年前那三人一席谈,想到今天知识分子的嘴脸,愈发好笑。

  一九六四年五月十四日,居浩然写来一信,说:“至友吴锡泽君仰慕大名,亟愿识荆,

  不知能否赐彼电话二三一六三约时一晤……”吴锡泽曾任台湾省“新闻处”处长,我想他找

  我一定有某种公干,就跟他约见了。见面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是陈诚想见见我,托他先做安

  排。我和他约好在五月二十二日去陈诚家。可是五月二十一日晚上,我接到五次电话;二十

  二日早上,又接到两次。全部电话,不是“副总统”官邸打来的,就是吴锡泽打来的,一再

  敲定见面时间。到了二十二日十点十分,见到陈诚,吴锡泽首先解释为什么晚了十分钟,我

  心里想,他们的官儿,可真做得小心翼翼!见面后,陈诚请我坐在大客厅的长沙发上,他坐

  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此公此时面目清癯而友善,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旧西装,左袖有四个扣

  子、右袖只剩三个。黑裤黑袜,衣着非常寒酸,跟他豪华的大客厅不能相配。他首先解释他

  不喜欢住这么气派的房子,并非矫情,可是总统下令盖了这房子,他只好从命。

  陈诚敬我烟后,一直喝沙士汽水,喝到杯底皆空。我心里想,此公的胃已一开刀再开

  刀,居然还喝这种东西!陈诚说他读了我写的《胡适评传》,非常佩服。接着谈胡适家世。

  他说他在民国二十四年,在北平蒋梦麟请客的席上,认识胡适的。胡适曾详询他江西“剿

  匪”的事,从此结为好友。他说他极佩服胡适,胡适绝不在背后说人话,对他知无不言。他

  收藏有不少资料,可是有一船资料出事沉了。胡适每次见他都劝他写回忆录。他说“适之先

  生思想和三民主义相去不远”。由胡适谈到蒋梦麟的婚事。他告诉蒋梦麟,如果与徐贤乐结

  婚,他们夫妇将不再去蒋家。胡适劝阻结婚的信,也有副本给他。可是大家无论怎么劝,蒋

  梦麟都不听。后来结婚结出了麻烦,蒋梦磷有信给他,信到他手上,他至今未拆。陈诚怕我

  写出来,特别说:“此事不能写啊!”陈诚又谈到他发迹。他当十七师副师长,被带去看

  兵,建议颇得曹师长赏识。武汉事,蒋介石以陈诚威望不够,本拟使何应钦、白崇禧兼,后

  来才勉强全给了他。又谈到裁军的故事,说陈调元说今天的兵好像叫化子拿棒子,没有棒

  子,狗就要咬他了。吴稚老说出门总有狗咬,不能因怕狗咬就不出门。他说他去过我的家乡

  吉林,知道我只有二十八岁,他问我生年,我说我就是你同蒋梦麟、胡适吃饭那年生的。他

  大笑,说:“那时你还没生呢!”他问到我结婚没有,我说没有,他说:“‘三十而立’才

  好。”又说,“今天台湾三十岁以下的男士,只有你李先生和蒋孝文是名人。”我说:“今

  天台湾的年轻人很难出人头地,老一辈的高高在上,内阁年龄平均六十六岁。八十开外的于

  院长、莫院长实在都该表现表现风气,该下台了。”陈诚说:“你说的全对,我也该下台

  了。这个问题不解决,一定是悲剧。”不过他最后说,“你李先生还不到三十岁,你前途远

  大。”我说:“我在部队里看到老兵的一段自我描写,内文是:‘我们像什么?

  我们像玻璃窗户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可是没有出路。’我的前途,我看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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