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下摆部分则是太阳、云层、海水之类的彩色刺绣。相信那件绣袍价格一定十分昂贵。奶
奶的脸用一块白色方布盖着。头顶有一个容器当中插三根筷子粗细的棒头,顶部黏一大团棉
花球,大概算是引路灯。我开始感到恐怖,停在那里的是具僵硬的尸体,与和蔼的奶奶完全
联系不起来,随后全家都穿上孝袍,在忙乱中接待前来祭吊的亲眷与朋友。然后将奶奶入殓
送到庙里准备办佛事,我眼前看不到令人生畏的场面,恐惧的心也就逐渐安定下来。万没想
到奶奶过世的第七天,不知道谁出馊主怠说:“死人七天要回望乡台。”于是在奶奶的床上
放一张小矮桌子,上面放盆洗脸水、梳子、镜子、爱吃的点心。床卜还撤些砂子想留下奶奶
的脚印。当晚将奶奶房间的窗门大仟,我整夜睁圆双眼不敢睡眠,一直困扰地想:奶奶是如
何从棺村里爬出来呢?是走进门还是飘进窗?是平时的样子还是半边脸肿着?是否穿那件可
怕的红袍子?会不会也来看看我,奶则是人还是鬼?小时候看京戏济公传,其中关于阴阳两
界、关于无常鬼魂、关于死而复生等等可怕的传说,都忽真忽假涌现在我眼前,总之,我完
了。事后几个月,我路走到一半会突然下决心仗胆子,回头看看有没有鬼影子跟着;常为自
己规定若是靠左边走,晚上就不会怕做梦。走两步想想不对会迟回去重走,整天神魂颠倒。
俗话说“福无以至,祸不单行”,上海人另有说法叫“运来推不开,倒霉一齐来”,看来都
有几分道理。
从二姊的回忆里,十足看到中国丧礼中的恐怖面。丧礼开始,在世的活人变成死人,去
世的死人变成鬼,生死线外,一片恐怖。吓破胆的在世活人-二姊继续写道:
奶奶过世整整一百天,爷爷突然一反常态,不再大声哎哟喊疼了,而且清醒地宣布他快
要死了。为了判断爷爷预言将死是真有先见之明?还是诈死吓唬人?特别从北房请来经历丰
富的外祖母前去看望爷爷,外祖母有把握他说:“不行了,抬头纹都开了!”但爷爷保持冷
静清醒,亲自指挥爸爸妈妈在哪里能找到他的寿衣,还声明箱子没有上锁。那天晚上我和小
六妹睡在正房西南角,也就是外祖母过去常住的那间住房。睡梦中被爸爸妈妈搬动箱子找东
西的声音吵醒。我听到妈妈说:“好像不能用带子,会带儿带女。”等爸爸走出房间,我问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只简单他说:“你爷爷要死了!”然后匆匆出房门。这一惊可非同
小可,头马上胀得好大,我想:“倒霉事又来了?”并且吓得立即跳起来穿衣服,同时拼命
摇动身边的小六。我问小六:“爷爷要死了,你害不害怕?”她糊里糊涂说“不害怕”,打
算接着睡,我不由分说将她拎起来,帮她穿衣服,…一边说:“不害怕也得起来!”小六还
是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小六醒着能给我壮胆。
妈妈看到我魂儿又没了,就派佣人小孟妈陪我去干面胡同给五叔送信儿,妈妈是为了不
想让我看到爷爷临终的场面再受刺激。街上静悄悄,小孟妈走在我身旁。她个子十分矮小才
被以“小孟”称呼,实际上是位梳髻的小脚老太婆。我看着我们两个人地上的影子,月亮从
头顶照下来,她地上的影子变得更加矮小,又是小脚,走起路来影子一蹿一跳的;而昏暗的
路灯又给她照个影子又长又大,上上下下一伸一展的,我不敢侧过头看她,心里打鼓认为她
准是鬼!好不容易盼到五叔家,本以为五叔能和我一起回内务部街,谁知五叔隔着大门说:
“你先回去吧!我就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伴着鬼怪影子往回走。拐进内务部街东口就听见
哭声。爷爷已经死了。
最了解我的妈妈让我不要去看已过世的爷爷,分给我一个任务就是在北房看着猫和狗。
当时住北房的外祖母正忙于帮助料理爷爷的后事。猫和狗所以被关起来,是因为传说这些小
动物若是从死人身上跳过,死人会“诈尸”。猫狗都习惯于夜间安静,突然被关起来还不
算,门外面哭声惊天动地,小动物如何不慌?陪着我的狗大声狂叫,猫则抓窗挠门想冲出
去。居然有浑死人遇上小动物跳过,会产生静电而跳起来!居然我笨得信以为真!我真慌了
手脚,真怕爷爷会穿着寿衣蹦来蹦去!
庸人自扰的麻烦事并未到此结束。爷爷死后大约是七期在庙里放焰口。和尚们穿戴很正
规,像唐僧的服装差不多的“礼服”,排着队边走边唱,领唱是位职位高的大和尚,其余人
只是伴唱。其中有个仪式是大和尚将撕成小块的馒头扔上扬下地撒了满地,说是喂给路边的
饿鬼,以便超度亡人。我们什么都看不见,可是和尚慧眼四面八方一定看到不少饿鬼,否则
也用不着浪费那么多粮食。我当时就想,那么多饿鬼,说不定我也撞到凡个。当天晚上回
家,忘记又是谁发表谬论,说是人死前灵魂漂泊不定,不知该何去何从,一定要有人开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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