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快意恩仇录_李敖【完结】(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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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等从曹敏这根线上攀王升,完成“文武合一”的挂钩,这种人是什么水准,可想而知矣!

  殷海光因文星而被胡秋原等迫害,一千六百人签名事件只能算是迫害中电影手法的“远

  景”,因为这一甄别“忠”与“不忠”方式,受害者不止殷海光一人,但是对殷海光个人的

  文字围剿和台大出局,却是电影手法中的“特写”、“大特写”。受害人首当其冲者,则是

  殷海光。殷海光说国民党迫害他是“用一种十分复杂和隐闭的方式,不易观察到”,确是事

  实。当时我们所能观察到的,只是表面上的文字围剿,却不知道骨子里胡秋原等的勾结国民

  党大珰头,动用官方的特务政工力量,整垮文星、斗垮殷海光的作业细节。如今殷海光墓草

  久宿、王升垂垂已老,年过九十的胡秋原自忠贞分子、反共大将一飞而直上北京矣!人世变

  化之奇、政海波橘之异,反反复复,有如是者!

  在殷海光被迫离开台大之际,教育部去函台大,调虎离山,拟聘请殷为教育部教育研究

  委员会委员。殷海光很困惑,特来找我商量,他表示“不该不劳而获”,也“义不食周

  粟”。

  我说:“不错,一个人不该不劳而获。但按照宪法第十五条,人民有生存权、工作权,

  你一定得在有生存机会、有工作机会的前提下,才能谈正常的不该不劳而获的道理与道德。

  如果环境不准你有适合你的生存权和工作权,在这样畸形的环境下,你如接受畸形的收入,

  也情有可原。陈独秀到死还拿政府的钱,可是何碍其为陈独秀;鲁迅到死也还拿政府的钱,

  可是又何碍其为鲁迅!不拿当然好,可是你能活得下去吗?至于你说‘义不食周粟’,这种

  道理在伯夷叔齐时代就站不住,们夷叔齐‘义不食周粟’,逃到首阳山,‘采蔽而食之’,

  但他门忘了,米固然是周朝的,蔽也是周朝的啊!不食周朝的米,却吃周朝的蔽,这是哪一

  门子的逻辑啊!何况所谓周粟,也不是什么周朝的粟,根本就是民脂民膏,你吃的是民脂民

  膏而已,还谈不上是国民党之饭也!”我这一番话,把殷海光说得哭笑不得。他知道我是雄

  辩家,他知道我故意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讲宽心的话,他知道我李敖真的是“义不食周粟”那

  一派,当然他知道我“义不食周粟”,有我的本钱-我还年轻,我比较灵活,可以“做点小

  生意谋生”。殷海光连“做点小生意谋生”都不及格,因为殷太太做点裁缝工作,他都要来

  个二价,这种头脑,又怎配做生意呢?

  至于殷海光的生活收入,所遭到的困难尚不大严重。在《自由中国》时代,雷震给他满

  好的待遇;《自由中国》以后,我自文星给他大力的支援。费正清到台湾的时候,约我陪

  他·去看殷海光,后来在南港请殷海光同我吃饭。因为殷海光曾向我表示希望美国有学术机

  构帮助他,我侧面问费正清可否设法,费正清说,他已对殷海光有帮助。这事我颇不快,我

  向黄三抱怨说:“老殷的为人我实在要骂他,他拿了费正清的研究费,却对我们不吭气,害

  得我们还拼命替他设法,这算什么!”,我虽然大力支持殷海光,但对他的为人,却总是以

  看一个不通人情的高级书呆的眼光来给他定位。他并非全无心机与权术,但这种心机与权

  术,总是湖北人式的,格局甚小,所以我始终不怎么喜欢他这个人。虽然我对他的蚊龙气质

  与文字上的才华很佩服,并且为了散布并延续这种气质和才华,尽了没有人能比得上的力

  量。

  虽然我称殷海光做“老师”,但他清楚知道我没选过他的课,“老师”对他是尊称,是

  名不副实的。因此他对我,也是一种师友之情,算得上是“尊而不亲”。我的一些小朋友,

  像陈平景、像黄三,倒比我跟他面见得多。他跟陈平景后来为了钱有不愉快,一天早上,他

  特别到我家,要我用我对陈平景的影响力,收回由他口述由陈平景笔录的自传。我有点怪他

  不该为了点小钱否定陈平景,但我还是把陈平景说了一顿,要他交出自传。后来经我劝说,

  两人又言归于好。我虽然与殷海光交往不密,但每有重要情况发生,他总找到我,也特别尊

  重我的判断,胡虚一被捕以后,殷海光家门口被治安机关站了哨,他问我怎么办?我说要若

  无其事,但是学生们该少来,免得连累他们,使他们以后有记录在身,万劫不复。他认为很

  对,就在门上贴了不见学生的条子。殷海光进行离开台湾,也找到我,我为他奔走了一阵。

  不幸的是,殷海光一直到死,都没被准许离开这个岛。为了他出境的事,有一次我对他说:

  “国民党口口声声复兴中华文化,中华文化里有一种‘流刑’,他们倒真该复兴。如果复兴

  了这种放逐之刑,你和我就都可走了。”他听了苦笑。我想,他后来希望死后面对太平洋水

  葬,与于右任死后面对大陆土葬,正好是一个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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