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奈太太笑着连说没问题没问题。用手把头发弄平整。
她朝着我的镜头,亲切地笑着。
非常亲切。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去偏厅吃早餐。
进去时,已经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的青奈先生和青奈太太快要结束了。和他们互道完早安,青奈太太问我是不是今天还要住一晚,我说“嗯,是的”。
{青奈太太}(2)
“你们今天就要走吗?”
“是啊。”她说。
先结束了用餐的青奈先生回房去了。青奈太太做着收尾。等我刚刚把自己桌上的梅子夹起来,青奈太太走到我身边跪坐下。
她抓过我的手握住,然后说:“那我们走了。你一个人要当心。”
“要多多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呐。”她看着我。握紧我的手。
{例外}
之前从浴室出来,见我把浴衣结打得乱七八糟,青奈太太主动伸过手替我把它重新系好。
掖平衣边的动作,让我想起了自己的亲人。
一直以为,我曾经遇见的都是旅行中所能期盼的最美好的经历。过分地温暖,以至于让人难以相信地,惶恐地想要寻找理由证明它的确真实。
直到我遇见奥田先生。
{老妇人}
曾经遇见过,在丰川市的车站,我替身旁一位老人捡起她掉落的车票。由此打开入口,九十多岁的老妇人,整个背完全佝偻着,像一副烧融收缩后的塑料盒。她拉着我喋喋地讲述自己的事,用含混的口齿告诉我,她的丈夫很早就死了,儿女又全不在身边,她一个人生活。老人举起从刚才起就显得非常醒目的少了一根小指的右手,说这是之前在事故中受的伤,好在附近有位医生很好心替她医治到现在。
“真是痛苦啊——”她说。
穿一身墨蓝色,抖抖缩缩戴起帽子的老人。
我在到站前和她分开,所以能够倾听的时间无非十几分钟而已。
仿佛漏了水的屋顶,短短十几分钟内,还不能进一步产生影响。
不过,倘若是将近一整天的渗水,十几个小时过去,足够留下一整片泛黄的印迹,整片石灰似乎都下坠一些,软软地四下鼓起。
我想奥田先生是非常非常,格外地在意这种际遇。他碰见来自异乡的游客,于是原本空白的一整天有了新的安排,去往并不陌生但没有在意过的地方,换各种交通工具,顺便地也见到了电视里的场景,虽然那部电视自己没有看过。
晚上一起吃饭,看着或好笑或可怕或感人的电视特别节目。
“啊,我没有孩子,没有。”
“我一个人住。”
更准确的意思——“一个人生活”——“一个人活着”。
他递给我的名片上写着“私塾”,“先生”,地址和联系电话。隐隐约约地我认为,奥田先生不是富裕的人,因而像私塾老师这样的,经济条件直接取决于生源数量,应该也没有很多的学生。所以,大部分时间里还是一个人。
我遇到了这样的奥田先生。
好心,善良,热情是必然的形容词。
但好心,善良,热情不是奥田先生最主要的形容词。
难以回报地对他露出自然的彻底感激的微笑。
有东西挂在两端,重力牵着要将笑容收取回来。
{标本}
皮带先生,开车载送我的老板娘——用当地的说法称她为女将,还有最和蔼的青奈太太……希望不断地遇见他们这样的人。短暂交际,却又足够温情。自己没有理由地被一片善意温暖。
几乎可以被收纳进励志剧情里一般,标本状的美好的事。
但是奥田先生,穿着简朴,身体并不好,独自居住。他出现在我面前。协助我顺利结束一天的行程,而我依然产生对他的距离感。
隔了一步,抄着手问他“身体好点吗”。
标本状美好的际遇中,并没有计划出现奥田先生这样的人。他像一颗立体的石子,怎样也不能按到平面的奖状里。
纸面上凸皱起小小一块。醒目的一小块。
百感交集——愧疚,抵触,怜悯,叹息,喜悦,感激——百感交集的旅途。
足够长的时间里,我认识了奥田先生,不是仅仅记得样子,知道姓名,而是一直了解他的生活。
我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位简单的“好心人”。我要面对的是长久以来孤身一人的奥田先生。
这便离“旅途中温暖简单的偶遇”相去甚远了。
他在路口遇见我,坚持要做向导,走在路上,还会特地带我去各种计划外的景点,指着介绍这个神社,这个路边的温泉洗脚处。说今天就是我的临时父亲。“一起吃晚饭吧。”
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很容易明白。
他想找个人。
随便什么人,并不一定要是外国的旅行者,没有界定。
月亮升起来。
有人陪伴的一天。
{本来应该如此}
晚上近10点,奥田先生走到旅馆一楼要告辞了。我送他到门口。奥田先生问老板娘他的那份晚餐的金额。我赶紧打断他,回头对老板娘说算到我头上。奥田先生反对着说这可不好啊。我连连摇头:
“不不应该的,今天您帮了我那么大忙。麻烦了您一天。算我请,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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