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_落落【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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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离你很近的旅馆里。”

  “……那我过去,我现在过去。”

  二〇〇〇年的除夕,我下了火车,仓促间只能在北京一家小小的招待所里度过。没有热水,洗脸只能用冷水的非常平民式的招待所。不过价钱也因此厚道地一天才收五十块。睡钢丝床,一间屋子有三张。第一天夜里有个女人和我同屋。原本打算看春节联欢晚会,但因为太过疲倦,很早就入睡了。

  睡到一半时突然被人拖醒。

  我努力地从困倦中睁开眼睛。看见两身警服,刹那稍微清醒一些,但依然得用力打起精神听清他们的声音。

  “把身份证拿出来。拿出来给我们看。”他们对我说完,又转去对对床那个女人说。

  似乎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从钱包里翻出身份证,他们拿着对照一番后还给了我。

  应该是碰上了例行的治安检查。第二天醒来时还怀疑究竟是做梦还是真实发生过。

  大年初一早上,从床底下找到一个塑料脸盆,对床的女人很快制止我说“最好别用这个,可能之前有人在里面尿尿”。

  所以就用手去接凉水,洗了新年后的第一把脸。

  从窗户望出去,雪地里满是鞭炮燃放后的红屑。

  非常非常地新年气氛。

  不过我很清楚,在家中过年的父亲和母亲,一定有着与我同样有史以来记忆最深刻的新年。完全可以想象。命令自己不准去想象。

  反正总有,过了几年,事件能够用平和的缅怀式的温和口吻予以讲述时,我听说他们被亲戚们围坐着,沉默地听各种对我的谴责。没有良心或是愚蠢,冲动或是不会有出息的。一面倒的言论和气愤,而他们的内心一定是彻底的……伤心和绝望吧。

  年夜饭上筷子一动不动。

  “——总会有一天,以翠绿的形式,钻出地面。”

  {“总会有一天”}

  因为只通过电话,所以见面是在已经离家出走的数月之后。

  在旅馆见到了父亲,陪他坐了会儿,然后请半天假和他去北京的名胜转了转,圆明园还是颐和园呢,站在倒下的残垣前合影。

  要坐当天晚上的火车返回,所以很快我们就来到北京站。

  没话找话。

  我或者父亲。

  没话找话地说着一些无意义的内容。你的车票给我看看。你要不要去买点水啊。你等下坐什么车回去。还没开始放闸吧。

  想拖延时间。对话里暴露了放缓节奏的意图。

  最后终于进入停顿的沉默,他说:“那我走了”。

  “噢,拜拜。”

  “再会。”

  ——总有一天,以翠绿的形式,钻出地面。

  ——总有一天,会以翠绿的形式,钻出地面。

  ——总有一天,要以翠绿的形式,钻出地面。

  ——总有一天……

  而它们此刻积聚在我的喉咙口,如同遇水膨胀的根茎,发生出串状圆形的果实。结结实实地堵塞住了。

  发不出声音。

  所有词句仿佛融在身体的酒精,只在皮下徒劳地沸腾。

  {无法显示}

  一个不唯美但确切的比方是,写了几千字后按下“提交”,结果却是“网页无法显示”。

  当然再也没有力气去重新再写一遍。

  虽然那些话语依然留在心里。

  尽管做不到把它们一模一样地复述。可如同飞越千里而回归的鸽子,衔回古老的信笺,依然拥有能够时时刻刻沉重起来的回忆。

  “我是”……“说不清楚”……“但是”……“没有办法”……“残忍和自私”……“毫无感觉”……“选择”……“新年快乐”。

  就像每一个“结局的幸福”向“过程的艰难”所能说的话那样。

  我想自己曾经是艰难生活的。

  所以现在成为能贩卖过往来营生的幸福的人。

  不能忘。

  {生日}

  在北京住满半年后,进入夏季的一天,从日历上想起父亲的生日就在明天。

  当时刚刚结束了阶段的工作,得到小长假,而原本只是和朋友乘车上街闲逛,却一下来到火车站的售票窗口,然后稍微挠挠头,典型的拍脑门念头,对朋友说“我要回一次家”。

  照旧出于经济考虑,买硬座的车票,似乎是149还是79。

  突如其来的想法,决定回上海为父亲庆祝生日。

  空调特快,入夜后直打哆嗦。没有考虑到的后果,只穿着背心于是冻得完全不能入睡。左看右看只能扯过窗帘勉强拉直了盖一点自己的胳膊。但鸡皮疙瘩还是密布着,从手到背。

  透过玻璃看着窗外,漆黑的平原,落着总是惹人联想的纷纷的零星雨点,很少经过城市,有也只是被橘色路灯孤单照亮的无人马路。更多时候,车头打出白光,仿佛是在光创造的轨道上前行。

  早年以戏剧化来标榜自己,所以当时觉得既然有着剧情性的离家,也应该有一个有剧情性的呼应——出走多时后,没有报备地突然回家。足够小说了吧,足够跌宕了吧。

  为了突显这样的目的性,抵达上海后先去商店买了蛋糕。七月中旬,最炎热的时候,奶油在纸盒里稍微待久一点便会融化。加快脚步急走到家门。半年多没有踏入的家门前。

  按下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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