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思中国游记_沈从文【完结】(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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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丽思很惶恐的说,“事情实在一点不明白。”

  “不明白,那就是我错了么?”

  “也不是姆姆的错,姆姆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赌咒。”阿丽思又记起“赌咒”的用

  处来了,果然因此一来那母鸭子气已平了不少。

  鸭子变成很和气又很忧愁的说,“好小姐,我是老昏了,你别怪。”

  “我哪里会怪你呢?”阿丽思小姐这话意思是说“我哪里会怪一匹鸭子呢?”可是鸭

  子听着倒很高兴,以为阿丽思小姐为人大量。鸭子心里想:“若是自己,那真不知怪这个

  人到几时!”

  她们显然一切误会都明白,不至于白生气了,于是鸭子在一种很忧心的状态下告给了

  阿丽思小姐那丑小鸭侄小姐的最近故事。

  “小姐,请你为我想,怎么办?”那母鸭子要阿丽思设法,阿丽思却说这也不是顶要

  紧的事。因为阿丽思心中顶要紧的事是玩。

  听到母鸭的谈话,阿丽思才知道丑小鸭因为那一天陪他们到灰鹳家去,回头就病了。

  病又不是伤食,又不是肚泻,又不是发痧,竟病了一种为鸭子之类所不应当有的玻“她不

  应该有这样病,如我一样的不应当,因为我们是鸭子。”这是老太太的意见。但阿丽思小

  姐的意见则又稍稍不同。她则以为鸭子也应当有人的病,可是一个小鸭子却不一定要有老

  母鸭的各种病;这理由则是譬如马是拿来拉车的,中国有些人天生也只拿来拉车,至于其

  他的人却不但不拉车,且坐了马拉的车以外又坐人拉的车。这显然是鸭子与人或可以相同,

  不一定鸭子与鸭子相同的证据了。

  原来小鸭子病着失恋。它需要一个男朋友。需要而不得,便病了。(这一点不是母鸭

  子所理解,也不是阿丽思小姐所明白。)想同另一个谁要好,没有谁来答应,就生病,这

  个事情说来真不很使人相信!

  “生病准得什么账?”这话是阿丽思小姐看那鸭子老太的脸色而说的,因为她看得出

  老娘子主张。

  “是啊!我就不明白为别的事生玻”

  阿丽思心想“就是不准得账也不能拿你打比”,可是她却说,“姆姆的话是顶有经验

  的老年‘人’的话。”

  “我是‘鸭子’,不是‘人’!我生平不爱别个拿‘人’的话来称赞我。”为表示不

  高兴,她向前游了三步又退后五步。

  阿丽思心想:大凡对付一个有了年纪的人或鸭子,都不是容易的事吧。(可是她这个

  意见是把姑妈格格佛依丝太太除在外,因为她却太容易对付了。)老了的鸭子就不是三两

  阵火可以焖得烂,老了的人说话也容易动火——是,容易动火,莫非这老太太肝火也太旺

  了!

  她见到那南京母鸭的样子不大好看,还想分辩:“这只是一句话,也不必使姆姆生气!”

  “一句话不生气,要我为什么才生气?难道让你们人打我几竹竿子,我才应当发气骂

  人么?”

  阿丽思小姐见话越说越不对头,深怕是这老太太起了羊癫疯,回头还要难于招架,就

  只好和和气气的说:“老伯娘,请自己珍重,我还有一点儿事,要走了。”

  那母鸭子在鼻里哼着,“我自己若不知道珍重,早为别个人的一些话气死了,还活得

  到今天?”

  阿丽思小姐就不再理会了,拔脚走了去。

  她一旁走一旁想,把自己又分成两个人。

  那第一个她问道:

  “治肝气是吃什么药?”

  “稀稀粥,芝麻糕,黑酥脂油糕,… ”另一个她就背诵了二十样糖果点心的名字。

  “全不对!这是吃的东西,难道也… ”“那鸭子也是吃得的东西。”从吃药她想到

  吃鸭子。

  “我以为鸭子是加辣子炒吃,少下一点酱,多下一点酱油为好。”

  “酱油是不是酱的油?”

  “那鸭子的眼泪就是油,只不知道做不做得酱油。”

  “… ”

  “阿丽思”她自己为自己放荡的思想不得不加以警告了,“这样胡思乱想是不成的,

  这样下去就非变成那母鸭子不可了。”

  然而当真能变成一只鸭子,在水面上浮着,且不必闭眼睛也可以把一个有长颈子的头

  伸到水中去,看水中的鱼赛跑,又可以同那些鱼谈话,到底还不算一件很坏的事!

  可是她对“可以同鱼谈话”这话又生了疑问了。她以为,若是鸭子都可以同鱼谈话,

  那么适间那老太太必定也同过许多鱼谈过话,并且也发过鱼的脾气了。

  “无怪乎”,她若有所悟的自言自语,“有些人说话骂人,总说‘我恨不得吃了你!’

  想必这话就是鸭子生了小鱼小虾的气时说的,不然一个人哪里吃得下另一个人呢?”

  她就又想回头来问那母鸭子,只想明白这话是不是它正生着小鱼的气时说的,可把鸭

  子先时生她的气情形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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