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了!叛民们在自己终旅的终点,一片喧嚣。我们将肃穆地向往着爱人民的主,毫不反抗
地等着屠刀砍断自己脖颈。
合乎真实的那一天已经可以判定——
七月三日即尔德当日,哲合忍耶举意在礼拜中任官兵屠杀,终结这一场圣战。七月四
日,官军决定乘尔德节突袭,兵卒鱼贯登山后,山顶堡中立即开始礼尔德拜。两拜瓦者甫即
责任拜后,四拜副功,接着赞念真主和接都哇尔祈求。再念古兰选章,再接都哇尔祈求——
官军冲进来了,“层层围裹”。临行前告别尘世的忏悔词——“讨白”开始了;张文庆阿訇
起句:“主啊;求你从受赶撵的魔鬼中,护佑我们——以慈悯世界的真主的名义:主啊,你
怨饶我们!……”全体跪满的多斯达尼都念起来了,浊哑的声音伴着亏屈的啜泣。官兵大杀
大砍,“痛加歼戮”,“枪箭如雨”,而忏悔的讨白声不理睬他们。不仅“手无器械”,而
且心已经充满着圣洁。他们一排排一堆堆地倒下了,血水淹满了破堡。他们在陶醉中跳了
崖,尸体一层层填着深陡的沟壑。没有人反抗,在礼拜中被杀是舍西德的高品,何况在尔德
节这样的圣的时刻!
没有反击。
只有屠杀。
——在这刀刃般的一线分寸上,乾隆皇帝和他的御用文人们感到了恐怖。在如此的人道
面前,暴政突然害怕了。他们企图掩盖,他们不敢触犯一个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大限。
于是,《钦定石峰堡纪略》以伪作流传。
直至我和哲合忍耶的满拉杨万宝揭穿它。
我永远不愿再看那些《钦定》一眼。
我觉得恶心。它们是“书”的耻辱。
天就这样亮了。流着血忍着渴的穷苦农民们,就这样庄严地永别了石峰堡。七月五日的
晨曦依旧涂亮了陇东的荒凉山野。三年前开始的尔麦里,已经念完了它的最终章。十八世
纪,在中国回民们的眼睛里已经结束了。
石峰堡几乎和华林山一模一样。奇怪的是回民们总能找到这种地场。苦旱的黄土高原和
黑暗的中国都太辽阔了,回民们对走出去过于悲观绝望。他们只想制造一块瞬间的神国,在
那里享受一瞬的信仰自由的滋味。
他们如愿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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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守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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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这个自称盛世君主的人,发现了在大西北的某处藏着一个对手。
他是个精明人,他觉察出,奏折里缺少他要的东西。他讨厌手下那些残民贪污的大官,
因为那些人在西北的黄土沟里疲于奔命,和对手打了半年仗也没有知己知彼。
他觉得这个对手古怪。
这一年他正要跨进皇清极盛世的大门坎,他不能容忍草民中出现新奇的怪物。他在前些
年处死了漂洋过海出国旅行后、若无其事地回到广东家乡的“出国犯”梁某。而西北的一个
黑影却无法被他斩决——他感到这是一个组织。
清查在乾隆本人追逼下,进行着。
于战前修理石峰堡的马正芳、马廷秀二人一经见于下奏,乾隆立即追问:“马正芳、马
廷秀已被阿桂等飞饬查拿,现在曾否拿获?作何审办?”
张文庆阿訇之子张太等二人先在通渭被捕,后来义军扑城时知县王慺因为害怕,放了他
们;乾隆怒斥:“若虑其抢夺,亦当即于正法,何得辄行放送?”
固原有马升贵者,为生计挖窖喂养牲畜,被疑为破城藏兵,捕后追究不已。乾隆一直问
至点滴,居然查出马升贵与田五阿訇熟悉之事,后来斩马升贵等三人,充军烟瘴五人。
田五、李可魁殉教日早。乾隆追问:“该二犯尸身,阿桂、福康安曾否亲自验明,将伊
锉骨扬灰?”
乾隆读甘官奏折中有供词曰“马明心于四十六年正法后,我听得河州有他几个徒弟,伏
羌也有他徒弟”,马上嘱咐:“留心细访河州、优羌二处马明心徒弟系何姓名,共有几人,
从前从何办理;详悉具奏。”
田五阿訇之兄田友被俘,乾隆指示:“详悉研鞫,务得确情。”
乾隆于各起事首犯或押入京、或已被杀之后,还嘱咐甘肃阿桂等,要他们在俘虏中搜查
“平日通同商谋,足备讯问者”,为获得新线索,“复加严鞫”。并且感叹说:我不过为着
甘肃永远宁谧,你们地方官自当能体慰我心。
哲合忍耶的宗教组织,如飓风中的一株嫩树,被摇撼撕扯,几几被连根拔除。
第一个危险濒临暴露边缘的案子,是秦州密尚德打刀运往伏羌一案。
官吏追查极细,包括刮刀、铲刀、裁刀长度;是否确系“口外刮香牛皮所用”;运往伏
羌可赚钱数;密姓回民根源及密尚德之母改嫁伏羌马家始末——最后发现起义军营中有一个
“密姓回民;年约二十余岁,随贼打仗,其父密阿浑现在秦州”!这样破了密家与义军的关
系秘密。公家判断:“秦州必另有党羽”。黑手立即伸向陇南,这是哲合忍耶在清查中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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