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布下了充斥四极的空气,无嗅无色,让它运载着无常?
满心堵塞,欲诉无语,欲哭不敢,无常的边界在哪里?无常的形状什么样?无常仅仅是
死灭么?无常仅仅是命运么?
只因为我们被赶进了死角,只因为我们被逼进绝境,只因为我们一辈辈只能为打一个窖
装满浊冰堆雪、人畜吃饮一年,而再没有一丝气力读书认理——于是就只能用无常二字,就
永远无法知道原因么?
皇帝和刽子手,他大和他娘养他时,难道不也是只有一股精水么?他当娃不穿裤子闹耍
的时辰,难道已经长全了一颗黑心肝么?
灾难来时,怎就拦也拦不住呢?
太爷、爷、娃娃他大,现在是娃个人家,几辈子人举了舍西德的念,穿着血衣裳睡进拱
北山上——还要怎样虔诚呢?
春天一颗雨点没有,麦收被一顿冰雹毁掉。天只是万能的主的花园,为甚不驯服这残忍
的天呢?
听见了吗,我们辈辈高念的即克尔!
承领么,我们万千人洗大水跪雪地捧起茧子都磨碎了的两掌,乞求的都哇尔!
我们罪大。我们永世接近不了。
可是我们的穆勒什德——他们提着头颅、带着剐碎的肉身、舍去男子的独特部位、散了
妻小家乡、走过黑牢和现世的火狱,他们不是已经代我们求情了么?为什么只有无常?
痛苦的边界在哪里?
忠诚、正道、坚守、信仰的回赐在哪里?
赎回易卜拉欣圣人亲生子的羊羔子,哪一年能为我们出现?难道哲合忍耶真的只有当那
只羊羔的前定,难道干罪行亏的公家才是幸运的伊斯玛仪勒?
信仰者的终极是什么?
没有回讯。
但是我们依然诚信,用牺牲证明诚信。
阿米乃……
※ ※ ※
民国八年沙沟太爷马元章实现进兰州的事实,是他对自己事业和生命感悟的结论。他果
断地向兰州进发,使哲合忍耶飞跃成为中国最强大的教派。
次年,民国九年即一九二○年,可怕的海原大地震发生了。沙沟太爷马元章不是在兰州
都市,而是在苏菲老人的贫瘠荒山深处——西海固腹心的西芨滩窑洞中,在信仰的赞念中,
被突然坍塌的黄土高原淹没。
享年六十八岁。
后来知道,这次大地震即使在世界地震史上也是罕见的,史称海原大地震,震中烈度十
二度,震级为八点五级!
极震区东起固原州,西至甘肃景泰,全灭了贫瘠的西海固,面积竟达两万平方公里以
上。地震时,北京电灯摇晃、上海时钟停摆、汕头客轮荡动、广州墙落泥片。震感甚至远达
越南海防市。
地震没有先兆,余震三年之久。此次不可思议的灾难中,共死亡二十三万人。银川以北
接近蒙古沙漠的长城被地震切断,黄土高原地貌全改,高崖成沟底,连山裂开巨口,平地出
现了小湖。
哲合忍耶在西海固教区的多斯达尼和他们躲避风雨的泥屋,被这场大地震又毁灭了一
次。哲合忍耶刚刚由沙沟太爷进兰州象征的明亮前途以及幻想,又被彻底地粉碎了表象,打
回了老家、归回了根本。
有一位老阿訇回忆说:“刚刚礼罢了虎夫坦,毛拉正在念《穆罕麦斯》。我退出道堂
窑,突然觉得夜黑得不见五指。呼呼的北风吹来,浑身一阵寒噤。走到前院,猛听见西边轰
轰轰大响三声,地摇了,房屋在乱响中全都坍倒。我赶快往道堂窑跑。跑到见道堂窑已经不
见了,只有冒着气的土。大家发现毛拉没有从道堂窑里出来。我就动手刨,那时谁也不知道
毛拉被压在哪里。有个被土块夹住没有打坏的阿訇喊:往这搭刨!太爷在这搭!后来刨出了
毛拉,但他已经归真了。”
兰州拱北老马阿訇回忆说:
“第二天我去沙沟送太爷,冰消了,河水大。我过不去,迟到次日早晨才从冰上过去。
到了家里,看见多斯达尼还在刨人。我看见国瑞师傅,他手里拿着一炷香,步行着往前走。
当我随到坟上时,我看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亡人,都停放在路的两旁。当时沙沟拱北已
给迎来了太爷。当我靠近归真太爷的坟圹时,我连上前向他道色俩目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只
能跪在他身旁,当时的悲哀痛苦怎能言说!那一天,多斯达尼都失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只是痛哭。四下还震着,全部的房子都给摇平了。”
一九二○年的海原大地震,消灭了哲合忍耶甚至中国回教的虚荣、功绩和奢想,使之又
回归于自己的本质——穷人的宗教。
沙沟太爷马元章,字光烈,经名穆罕默德·努尔,道号逊迪格拉(忠于真主的人),于
一九二○年农历十一月初七夜逝于西芨滩道堂,——现在的西吉滩哲合忍耶满拉学校。逝后
先送沙沟拱北,后迁张家川宣化岗。他的遗骨经受的劫难,本书不予叙述。因为哲合忍耶任
何一代穆勒什德,都不仅要为教门献身,而且要一直献出骸骨——这一点已经由前几辈人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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