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最终是被刘黑七带人救下了。刘黑七当日一别,果然投奔了太平军,不过几十日,因其骁勇善战,很快升至队将。
武昌城本是官兵和太平军激烈争夺的地方,此次失守之后,刘黑七奉命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杀过来哨探,伺机取城,却意外地发现了被绑在杀人桩上的致庸和他的茶船队。
刘黑七一番合计后决定毅然出手,救人夺城一箭双雕。
而这一时刻,正是致庸和茂才开唱《秋胡戏妻》之际。
只听致庸唱道:“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坐立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像罗敷女,后影儿更像我妻房。本当下马将妻(呀)认,(白)不可!
(唱)错认民妻罪非常。”
茂才喊了一声:“好!”
致庸向茂才示意:“茂才兄,该你了!”
念白:“大嫂请了!”茂才将嗓音拿捏成女声道白:“呀!”唱:“耳旁听得人喧嚷,举目回头四下望。桑园之内无人往,见一位客官在道旁。”
那帮看热闹的匪徒纷纷围拢过来,大声喝彩:“好!”
致庸也跟着叫了一声好,学秋胡:“大嫂请来见礼。”
茂才学罗敷女:“这位客官,敢是失迷路途了不成?”
致庸学秋胡,却改了词:“阳关大道,岂有失迷路途之理。只是路过武昌,被一伙小匪拿住,你我英雄一世,没想到竞死在一伙没名堂的小匪手中,真真气杀我也。”
这边刘黑七带着众人悄悄摸上来。众土匪围着致庸和茂才,一阵阵地叫好,直到他们一直摸到这伙土匪身后,众匪竞毫无觉察。
刘小宝提刀猫腰走在前头,听见了致庸和茂才唱的山西梆子,回头低声道:“爹,怪了,我怎么会在这里听见山西梆子?”
刘黑七道:“胡说,这里哪会有人唱山西梆子!”
刘小宝道:“不信你听!”
刘黑七侧耳听去,竟真的听到了地道的山西梆子,忽然醒悟,大笑道:“这里面绑着我们山西人,自然你们听到了山西梆子!”
刘小宝道:“爹,动手吧?”
刘黑七恋那乡音,道:“莫慌,咱们也听两句。”
一时间,刘黑七和飞天自在王手下的匪众,竟然一同听起《秋胡戏妻》来。
午时三刻眼看着就到了。致庸和茂才唱着唱着,抬头看了一眼日头。
致庸改词道:“大嫂所言极是,你虽然在那飞天自在王前为我等争得了一些时间,等那刘黑七刘寨主杀将回来,救了我等性命,只是这午时三刻快到,天不遂人愿.刘黑七刘寨主不知人在何方,可叹也可叹!”
人丛中刘小宝听见了,回头道:“爹,这戏里还有你呢!”
刘黑七笑道:“原来乔东家和这孙先生唱戏,竟是为了等我来救他们性命。小的们,给我上!”
众人杀将上去,土匪猝不及防,稍作抵抗,一半人做了刀下之鬼,剩下的一半人作鸟兽散。过了一会儿,刘小宝又将匪首飞天自在王押了过来。
众人赶上前去为致庸等松绑。
茂才仰天长啸,一行泪终于落了下来,然而仍旧闭着眼继续唱了一段:“听罢言来心欢畅,果然是刘寨主转还乡。客官休怪奴……”
这一次,叫好声则差点盖过云霄。
致庸大难不死,与刘黑七相见,忍不住双泪长流。但见刘黑七真投了太平军,心中又不觉大痛,与后者发生了激烈的言语冲突。他指责对方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言而无信,半道上不辞而别,投靠长毛,由小寇变成了大盗。
刘黑七面对致庸的指责,不由哈哈大笑,随后正色道:“乔东家,《庄子》上有一句话,叫做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你难道忘了?真是难以相信,乔东家如此聪明之人,竟然相信能够靠自己区区一番言语,让刘黑七放下平生之志,去做区区一贩茶的商人?”
致庸闻言,微微一愣。
刘黑七笑道:“乔东家不要生气,即使是我与乔东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仍然愿意交你这朋友!”
致庸闷了半晌,深深看他:“南下投奔长毛军,是刘寨主多年来的夙愿,是吗?”
刘黑七点头,大声说:“不错!”
致庸还要说话,忽听耳畔响起一阵越来越响亮的喧哗,接着一大群孤儿拥进中军帐,围住刘黑七,后者脸上马上现出慈父般的温情。
注意到致庸疑问的眼光,刘黑七解释道:“这些孩子都是我牺牲的太平军将士的遗孤,算是童子军,前几日清妖破城,他们被冲散了,今日所幸又把他们都找到了。”说着,他丢下致庸,去为这些孩子张罗吃饭、疗伤的事。
致庸在旁边看着,渐渐地被他待这些孤儿的真情所感动,又不想多看下去,只得转身走出。
在一顶帐篷里,长栓等人正狼吞虎咽地吃饭。
刘小宝看不惯长栓的吃相,而且和他也算是久别重逢的“老相识”了,忍不住笑道:“哎,慢点儿,刚刚下了杀人桩,别再噎住!”
长栓一梗脖子:“你们都甭管我!我今儿以为自个儿已经死定了,魂儿早就飞走了,你不让我多吃点,多喝点儿,我这魂儿它就回不来!”
月亮带着清辉慢慢地升了上来。致庸和茂才巡视了一番茶船,安慰了受惊的船工和茶农,回到岸上。他仍然没有忘记刘黑七,虽然后者带人救了他的命,他却仍然认为,刘黑七所以走到这一步,是自己的责任。若不是他带刘黑七等人出山西,刘黑七就不会成了比老鸦山草寇更不可饶恕的长毛。纠正这个错误的惟一办法就是重新说服刘黑七,让他带自己的人跟自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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