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祁县大德通总号后,贾纪樱让众兵将守在大门外,自己走进去,将事情说给潘为严听。
潘为严一听就急了,道:“你这个贾纪樱,怎么这么大胆,答应借给太后银子!”
贾纪樱却嘻嘻地笑:“大掌柜,不是让他们吓的嘛,要不这会儿我还在那儿挨打呢!我也没打算真借给他们银子,要不这样,你这会儿就带我出去,对那伙兵将说,贾纪樱一个跑街的伙计,越权答应借给别人银子,违反了店规,现在从店里除名了!大掌柜,你想,我都不是大德通的人了,他们还找谁借银子去?”
潘为严没他那么乐观,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见东家,问问他事情该怎么办!”
潘为严出门上马,一溜烟地到了乔家堡。
进了乔家大门,只见致庸身穿二品官服,迎着大门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前是一杆架好的火枪,手里拿着那只单柄长筒望远镜。长栓和映霞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将,站在他身旁。
潘为严吓了一跳,惊道:“东家,您这是唱的哪出戏?”
致庸哼了一声,道:“潘大掌柜,幸好我看清是你,要是洋鬼子进了我的门,我就要开火了!”
潘为严吃惊道:“东家,您这是要……”
“乔家大院是我的家,我要保卫我的家。洋人不杀了我,就甭想进我的家!”致庸道。
潘为严将他拉回书房,将事情说了一遍。
致庸霍然站起,半晌又坐下去,神情悲凄,道:“怎么,太后和皇上真到了这步田地,若没人借给她银子,就到不了西安府?”
潘为严道:“可不是!大清国都灭了,她就不是太后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们只是两个从京城里逃出来的难民!东家,我听说从北京城到山西,一路上除了一个岑春煊,一个山西总督毓贤,没有第三个官员认她,大家躲都来不及!”
致庸久久地站着,忽然,潘为严看到两串老泪从他脸上流了下来。
“东家……”潘为严叫道。
致庸回过头来,慢慢道:“潘大掌柜,这笔银子,我们借给她!”
潘为严一惊:“东家,三十万两银子,真的借给她?”
“借给她!”致庸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潘为严叫道,“这笔银子借出去,很可能再也收不回来!再说了,东家这一生,这个懿贵妃,今天的太后,给东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死都死了几回,就冲这个,也不能借给她!”
致庸声调苍凉道:“不,我说借给她,就借给她!以前她那样对待我,对待天下的商人,因为她是懿贵妃,是太后,现在她不是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们成了两个亡国的中国人,两个从京城逃到我们山西的难民!既然他们是难民,我为什么就不能借给她些银子,让他们逃到陕西去!我今天把银子借给他们。是借给我们中国人自己!太后一辈子不厚道,我们不能像她那样做,让外人说我们山西人,说我们山西商人不厚道!”
乔家三十万两银子交到慈禧太后手中,她不免有所感动,叹道:“真没想到,到了山西,竟然是这个我以为已经死了的乔致庸帮了我。既然如此,我和皇上路过祁县时,就住在他们家好了,以示恩荣。”
于是两日过后,致庸、潘为严一大早就带人等在祁县大德通总号门外了。
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落山,长栓不禁嘀咕道:“太后和皇上今天还来不来,都等到这会儿了……”
致庸突然起了逆反心理,转身欲走。
潘为严一把拉住他:“东家,您上哪去?”
致庸低声道:“我累了,想回家……”
潘为严道:“您怎么能回去,就是因为东家借了银子给太后,太后才要路过祁县,到乔家住一宿。您走了这台戏可咋唱!”
致庸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
惹来祸的贾纪樱也笑着劝:“东家,银子都借了,还怕等这一会儿吗?”
正说着,突然听到长栓叫道:“快,快看,来了!”
众人远远望去,只见鼓乐喧天之中,慈禧和光绪的銮驾出现在街道尽头,正向大德通走来。
致庸眯细眼睛望着,突然又要转身走,被潘大掌柜一把拉住,笑着悄声道:“东家,哪里去!”
致庸只得站住,神情却越发冷淡。
太后和皇上的仪仗走了过来。致庸目光中越来越多地现出厌恶。但见李莲英骑马前导,太后三十二人抬大轿越来越近。
就听李莲英下马,喊了一声:“太后銮驾到!”
致庸身边和身后的人纷纷匍匐在地,不敢仰视。
潘掌柜拉了致庸一把,致庸似乎才清醒过来,在众人前缓缓跪下。
太后和皇上的大轿落了地。李莲英亲自将轿门打开。慈禧缓缓下轿,趴在地下的致庸忍不住悄悄抬头,定睛看去,不觉大惊。
这慈禧布衣荆钗,竟像一个乡下老妪。他不相信地看看跪在身边的潘为严,潘为严也不敢相信地回头看看他。
致庸再一回头,感觉变了:这个如同寻常村妪的老妇此时也扫了他一眼,那不是一双深含君临天下的威仪的眼睛,而是一双经历了太多的惊吓、恐怖的眼睛,一双因孤独无助而显得极为悲凉和凝重的眼睛。
毓贤赶紧在一旁道:“乔东家,这就是太后老佛爷,还不恭请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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