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的话,不时引起大家的笑声。
“我提议大家谈话围绕个主题,我的意思是大家谈谈自己的理想。这会不会束缚大家?”黄老师又说。
“不会!”大家异口同声。我听得出,起码一半人在起哄。谈自己的理想?那么好谈吗?这就是黄老师的毛病了。她虽然听从了大家的意见,可总还想掺进她的主观色彩。联欢会嘛,大家喜欢热闹热闹,非得弄点教育因素,当老师的总忘不了对我们的教育。
“黄老师,您先谈谈您的理想行吗?”倒蛋鬼“西铁城”先将了黄老师一军。全班同学又一阵起哄地鼓掌。
黄老师倒挺大方,说:“行!我就先来个抛砖引玉。我象你们这么大时,有个理想,你们也许谁也猜不出来。”
“我猜得出来,您想当老师!”还是“西铁城”讲。
“不是。我想当一个电影演员。”
大家笑了。
“你们别笑。真的!那时,我特崇拜演《青春之歌》和《早春二月》里的谢芳。我还到电影学院、电影厂报名考过呢。人家说我身材有些胖,长得也不出众,另外最主要说我缺乏表演的基本素质。完了!不怕你们笑话,我哭了好长时间鼻子!”
“后来呢?”大家问。
“后来,‘文化大革命’中,我到农村插队,我的理想是当一个有文化的农民,一辈子扎根在农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你们说?”
“说!说!”大家更起哄了。
“好!说!豁出去了!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当时,我想象河北大学生白启娴一样也嫁给农民。你们可能又要笑了。当时,我真是这个思想。我们家,还有我们同学,没有不反对的,我还和他们做斗争,当时我从为是两条路线斗争的大问题呢。我还真找一个当地农民做为我的对象。后来,他参军了,提了干,和部队一位电话台交换员结了婚,我还在农村傻呵呵等他复员回来扎根一辈子呢。不过,也好,车亏我没找他扎根一辈子,要不,我怎么来教你们,认识你们呢?”
黄老师说得很轻松,但我看得出她的心里并不轻松。我们同学第一次听她讲过去的经历,好象才认识她一样。我似乎也才明白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结婚。
“后来,‘四人帮’被粉碎了,我考了大学,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中文系没录取,把我分配到了政教系。命运,让我当了你们的老师。不过,我挺喜欢这个工作。我才发现,自己象一个找宝的人,找一个圈,宝就在自己脚下。老师这个工作,应该是我理想的职业,而且往的那些只不过象有些色彩迷人的彩虹罢了,虽迷惑过我一阵,雨过天晴,也就没有影子了!这就里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寻找理想的行动轨迹。我们没有你们这样好的条件,又赶上现在开明、解放的新时代。我羡慕你们,真的羡慕你们,而且从心眼里祝福你们!好啦,我谈完了,你们谈吧!”
同学们没有再笑,也没有再起哄。教室里,一下子静下来,谁也不讲话,都在屏息静气,似乎等待着什么。
“怎么?你们怕了?怕谈出心里的话?”黄老师又说,“那咱们这个联欢会可失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郭辉会站起来。他平时不爱讲话,尤其不爱在大庭广众前讲话,“我来说,我不怕!黄老师刚才讲的,我挺感动,黄老师讲得虽然概括了些,但却是心里话。是不是心里话,能听出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对别人讲出心里话的……”
郭辉这段话讲得提费力,说一句停半天才接着再说下一句。我听着,心不知怎么跳得特别厉害,不知是替他紧张。还是为自己紧张。我特别想听听他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想当一名科学家。为什么?因为……我爸也是一名科学家……他是科技大学毕业的,我现在的理想就是也要考上科技大学……”
他忽然说不下去,好象声音哽咽,要哭的样子。我很奇怪。他这是怎么啦?
他突然一屁股坐下了:“我说完啦!”大家正愣神呢,他又蓦地站起来:“我接着说!”他真让我糊涂了!
“要实现我的理想,我一直从这样两方面培养、锻炼自己:一是搞好学习,二是练好身体。我敬佩那些为科学而吃苦、受苦、百折不挠、万难不屈的人。我们国家的科学工作者今年胜利完成建设南极长城站的任务,从南极胜利归来了。我佩服他们!我读了许多关于他们的事迹报道,也读了一些关于南极的书。我佩服南极探险史上的挪威人阿蒙森,和英国人斯科特。阿蒙森从南极探险胜利回归祖国,他是一位成功的英雄。斯科特却没有能够冲出南极,死在那南极的冰雪中,他是一位失败的英雄。不管是失败的英雄,还是成功的英雄,我都佩服他们。今后,不管最终我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一往无前地努力……”
郭辉下面讲得不那么断断续续,而是很流畅了。我没想到他读过这么多书,这些书,我没读过。我也才明白为什么他每日坚持长跑,坚持冷水浴,昨天还在发高绕,今天又坚持上学来。我默默地望着他,心里更加佩服他。同时,我心里问自己。我的理想是什么?我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这些问题,好象以前并没有严肃思考过。这时候,一骨脑地涌在面前,让我认真而庄重地思考起来。在这1985年最后一天里,我似乎才觉得自己长大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