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轻轻叫了一声。
“嘘——”她示意让我轻点儿声,怕吵醒了爸爸。这个妈妈呀,心儿还是系在爸爸的脖子上呢。我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又跑回来,这不等于半途而废,向爸爸妥协了吗?女人呵,都太软弱了!
爸爸已经让我给闹醒了。他揉揉眼睛,显得很乏的样子,问妈妈:“几点了?”
“还不到六点半呢!”妈妈说。柔声柔气的,使我想起那天她和爸爸粗声问气地吵架。
爸爸起床了。今儿,他歇班,分外勤快起来,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又帮妈洗衣服,又帮妈捅火做饭,中午还特意从自由市场买了两条活鲢鱼,妈妈做了一盆清蒸鱼。
我越发不了解爸爸和妈妈了。也许,这正象大人们很难了解我们孩子一样,是难以沟通的。从内心讲,我希望他们天天这样和睦。但我又实在怀疑他们是否真诚地相爱过。也许,这就是大人的爱情。大人的爱情和我们的爱情绝对不一样。
我越想越胡涂。索性,不想了!复习功课。
晚上,爸爸出去了,哥哥没回来。屋里,只剩下我和妈妈。我禁不住又问起妈妈;“妈!爸找你认错了?”
“没有。”妈妈摇摇头。
“那你干嘛上杆子要回来!”
“唉!”妈妈叹了一口气,“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妈妈为什么要这样软弱。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你爸爸这几天正倒霉。他办的这个公司,我早说别让他办,他非办!给工人也谋了福利,给国家也做了贡献。这几天,又查他的帐一说是要打击经济领域内的不正之风。你爸那人找了解,他是受了人家一点礼,那礼都是礼尚往来的。可他从来没贪污什么的呀……”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不是报上宣传过爸爸是改革家吗?怎么又怀疑爸爸贪污呢?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我听说了,就回来了。这节骨眼。你爸爸心里不好受,家里不能再添乱了……”
我理解妈妈了。妈妈真是好心眼。
“再说了!闹个什么劲,细想想,都有什么事?”
是呵,有什么事呢?不就是原来妈妈爱过一个人,这个人又回北京了,给妈妈写了两封信,约妈妈见个面叙叙旧情。仅此而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爸爸的心眼太窄,妈妈的心眼又太软。于是,就吵,就打。吵完了,打完了,再好!这就是大人们的爱?这就是家庭生活?
晚上睡觉时,我听妈妈和爸爸磨叨:“这么整你,我看你也就顺坡下,别干这个倒霉公司了!”
“不干?还非干不行!让他们整吧!看能整出什么结果来?我清清白白的怕什么?还非干出点名堂不可!”
这就是爸爸!他这点劲头,让我佩服。
“唉!”妈妈叹口气,“还怎么干呀!多难……”
这就是妈妈!她这点劲头,让我看不起。
但不管怎么说,爸爸,妈妈,我是真心爱你们的!
6月9日
下午放学时,黄老师到教室里特意嘱咐我到校长办公室去。可是,我还是没有去。
保送我上师范的事,一上午就在班上传开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没有人知道我会坚决不去。
我匆匆走出校门,独自一人在大街上走。走着,走着,背后传来叫我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郭辉骑着车停在我身边。
“你怎么不去?”他问我。
“不去什么?”我知道他问我的意思,还是问道。
“保送你上师范呀!”
“我不愿意吃现成的!”
他听完我讲了这句话,睁大眼睛望望我,似乎第一次认识我一样。我们都没再讲话,默默地走。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这样一起走了。走在他的身边,我感到充实,同时也为自己的选择而颇有几分得意。他也很少象今天这样主动找我谈话,这更让我隐隐得意,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快乐。有青春期的烦恼,也有青春期的快乐!
一直走到家门口的胡同时,郭辉停住了,对我说了句:“祝你考出好成绩!”便骑上车,和我挥手告别了。
我才忽然想起有好多话忘了跟他讲了。忘了问问他的功课复习得怎么样?忘了问问他妈妈现在怎么样?……
我一时竟怅然起来。
晚上,黄老师写到。我猜想,她一定得来。
妈妈、爸爸都在场,才知道我放弃了保送上师范的名额。
“你怎么考虑的呢?也不和我打一声招呼。一下午,校长和师大的老师都在等你呀!”黄老师问我。
我该怎么回答!
妈妈先怪罪我;“你可真不知好孬!全校只有两人,多难得!保送,又不用考试了,多好!你这孩子怎么放着明白不要非要糊涂不可呢?嗯?非要考?万一考砸了,什么学校也考不上,你哭都来不及了!”
爸爸却说:“强扭的瓜不甜,让天琳自己拿主意,只要不后悔就行!”
妈又开始数落爸爸:“你又护着她,我看她这脾气纯粹是跟你学的!”
“这脾气怎么啦?有主心骨好嘛!”
“好!好!等真没考上,我看好到哪儿去?”
不在一起,想;在一起了,又吵。爸爸妈妈呀!你们可真是!
我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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