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房租高得惊人,何晴随着任远到几位老同学和老朋友的豪宅中做客,每次都流连忘返,错把他家做自家,好不容易被拽回来,便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任远买房。她已想好,买完房就要添家什,自己又可以享受购物之乐。为了购物方便,何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买市中心的房子。她毕竟出国不久,尚不知美国和中国不一样,市中心大多非居家的良所。当时圣何西新盖好了一幢复合condo大院,院中有上百个单元,健身房、游泳池、小花园、图书馆,一应俱全。她看得中意,软磨软泡,任远被泡在酒窝里醉意盎然,便糊里糊涂地买了一套。
两人欢天喜地搬进新居,不料头天晚上市中心就起了暴乱:一群墨西哥裔的小流氓听完街头音乐会,开始打砸抢。有几人趁乱冲进了condo大院,醉醺醺地一阵胡闹,把何晴那辆BMW的车灯砸破了,宝马又成了瞎马。何晴这才领教了住市中心的代价,一连数日失眠。好在她白天无事可做,可以补睡。
也正因为白天无事可做,她和邻居罗素熟识了。
罗素和何晴一般年纪,高大挺拔,一张有棱有角的面孔粉刺密布,还算英俊。他学的是艺术,严格说来,在美国,这是和“讨饭”最接近的专业之一,但他赶上了好年代,只讨过两年饭,就有了份正经的工作:为一个网络公司做平面设计。他对摄影、绘画、雕塑、吹、拉、弹、唱,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因此颇受公司器重。那公司是互联网泡沫中很平凡的一个泡沫,发IPO,股票高涨,罗素身为元老,被任命为Chief Art Officer,简称CAO,或曰艺术总管。CAO这个音用中文读怎么都别扭,任远开始倒并未注意,直到他发现何晴总往罗素的单元跑,才开始在心里反复念叨这个词。
许多互联网公司就是“过家家”和“俱乐部”的结合,十天工作日,罗素只需要到办公室去一天,抱着吉他为市场部和公关部的女孩子们唱两首小曲,再一道喝几杯啤酒,其余都是在家中、或曰“工作室”中度过。何晴白日里寂寞,自那晚街头暴乱后,也再不敢孤身去逛街。一次在健身房里和罗素攀谈上之后,就成了“工作室”的常客。
何晴经历了到美国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嫁出国来,本打算和任远先结婚再恋爱。可是到了美国,光顾着买车买房,和车子房子都恋爱过了,但还没来得及和丈夫开始恋爱,心已属了更年轻英俊的罗素。当她提出要离婚,任远质问她:“是不是因为他比我更年轻英俊?”何晴泣不成声:“不……是的。”确切说,不全是。罗素百艺皆通,谈吐风趣,会讨姑娘喜欢。更不可不提的是,他当时的身价几何,至今是个谜。他数学从来都不及格,自己肯定算不清楚,只知道那些配股堆起来,比他更高大挺拔。那是个股票能当现金用的年代,他用股票在Santa Cruz的山幽林深处买了幢两百万的新居,正式邀请何晴去做女主人。
任远听罢何晴的哭诉,饶是又恨又怨,觉得那CAO真的很CAO,还是没忘了在冷静后将诸多参数变量梳理一番,用痛苦的语言编了个小小的判断程序。感伤的电脑上运行痛苦的程序,速度可想而知:迟迟出不来结果,仿佛随时会因超载而崩溃——那些他多年前就总结分明的恋爱弊端,都让他享受了。他又想起了母亲说的话: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于是机器终于没有崩溃,程序转出了最后一个逻辑圈,屏幕上显出三个字来:算了吧。
何晴刚离开的几日,任远总是在公司里呆到很晚,生怕回家后受不了人去楼空的刺痛。庞彼得并不知婚变之事,见任远如此用功,提醒他说:“你这么卖力,一辈子就只有打工的份了,早些下班,日后才有做主管的机会。”
任远忍不住交待了真相,庞彼得惊呼:“没想到,这么快!”任远警惕地问:“什么意思?你早知道我会有今天是不是?你坑我是不是?”庞彼得也只好交待说:“我朋友提醒过,我们回国娶亲,和去拉斯维加斯一样,是赌博。”他在电脑上打开了一张图表,上面是各种曲线:“他们跟踪统计过,随我们嫁出来的姑娘,百分之四十五会跑,但最早也在半年之后,绝大多数在两年之后,也就是拿到绿卡后,才会跑。这何晴小姐才来五个月,跑得也太快了!”
任远还是不肯回家,电话铃响起来,那端传来两下狗哼哼。原来那叫“老婆”的狗儿因跟了任远多年,已会用爪子揿电话的速拨键,给主人打电话问好。任远听到“老婆”的哼哼,心里感慨万千,准备返家。百无聊赖中让庞彼得陪他去买张乒乓球台,放回家中大厅,然后打上一个小时的乒乓球。小小的球儿蹦啊蹦,又变成了何晴的脸,连酒窝都在。任远打不下去了,对庞彼得说:“替我找你那个朋友,我回国去,再娶一个,非碰着那个成功概率不可。”
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成了无动于衷。婚很快又结了。任远冲动下做的选择注定是大有可商榷之处。这次,和他商榷的不是中年罗密欧,也不是CAO,而是美国领事馆的签证官:“我查了你的出入境记录,这五年里,你回中国三次,每次都是来结婚,……你是不是个人贩子?”亏得当年软件工程师在美国是紧缺人才,任远得到了签证,但新娘却被拒签,而且签证官在护照上注明了,新娘在一年后才能再来签,并用牛郎织女的故事开导这对素不相识的新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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