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晓晶走了。
除了心疼机票钱,任远本来没有觉得什么大不了,没有如丧考妣,没有借酒浇愁:自己这张感情白纸让人初次留墨宝,就被批了个大叉,就像刚学会吃饭的孩子,总是抹得满脸邋遢,倒也没有什么不正常。但阎晓晶走后第三天,他就病倒了,发烧加胃痛,一病就是两个月,仿佛阎晓晶将两个月的“不舒服”留给了他做纪念。任母在远方感应到了儿子的伤病,只好流着泪,说的还是那句话:“出门在外,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
任远痊愈后,从任老太太处得知,阎晓晶到了新加坡,最终还只能在黑暗里做盗版朱丽叶。那日中年罗密欧破产,险险要把自己卖了抵债,阎晓晶没有为他还债的兴趣,斩断情丝,毅然回国,据说憔悴了许多,瘦削的脸上,双眼显得更凸更肿。
数年后,任远在饭桌上和同事庞彼得谈及这段辛酸时,声调比谈股票还要平淡。庞彼得说:“她当年要是知道你有今天,在硅谷里拿高薪、红包、配股,一定不会下南洋,真是白长了双凸眼,毫无远见。”说这话时庞彼得心头一动:国内正有朋友替他联系介绍女友,听说“货源充足”,何不将任远捎带上?任远笑庞彼得发了脑炎:“我这里有血淋淋的历史……油锅下一次就知足了,我劝你也别下了,你这几年好不容易养了这身膘。”庞彼得笑说:“那我正好走走油。不要怕,绝对不一样的,我朋友说了,都是些大学刚毕业的纯情少女,
保证没去过东南亚,你不用担心。”任远仍是不以为然:“你知道我这人,自己不怎么样,但挑剔得很,又要看长相,又要看气质,哪里找这样的人去?”
庞彼得也是因为光棍做到三十好几,慌了神,才会“铤而走险”,做“中美联姻”的玄乎事儿。他非要拉上任远,就像做贼的要拉个人望风壮胆。须知这鹊桥要横跨太平洋,一旦失足,可不是扑腾一下就能上岸的。
任远不置可否,庞彼得已经把姑娘的照片用email送到任远面前。庞彼得收到两位姑娘的照片,一个相貌平常,怎么看都是规规矩矩地留在纸面上;另一个相貌出众,跃然纸上,更像要跳下地来。庞彼得知道自己娶亲的目标,就是要平凡得能留在纸面上,以免下地后跑了,自己一身虚肉,势必追赶不上,便将相貌出众的给了任远。任远打开照片,一如既往地只注意局部,入眼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一对酒窝。那酒窝如此深而醉人,任远不顾自己量浅,深陷而入,越陷越深,从西半球直陷到东半球。回国的飞机上,庞彼得望着任远的迷蒙醉眼,揶揄说:“看来油锅只要是酒窝改制的,你再跳一次也不妨。”
为庞彼得搭桥的国内朋友初见二人,大惊失色。两人一样打扮,都是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烂饺子状的旅游鞋。那朋友以为今天识破了一个天大的谎言:原来庞彼得非但根本没出国,反是在哪个边远城市劳动改造。
“我们这里的民工穿的都比你们强。”
他们被拉出去进行了一番包装,上上下下,“范思哲”、“金利来”、“鳄鱼”,因为气质尚未到家,两个人倒像是刚从男式名牌店抢劫归来。最初他们很不自在,认为这样太腐朽浮夸,后来看见街上的青年男女大都穿着腐朽浮夸,也就坦然了。
一身名牌的最大妙处是效率的提高:和女孩见面,一见倾心;利用三至五天谈恋爱,三至五天办手续,一路畅通。任远又快速地结了一次婚。为了预防“中年罗密欧”事件的再次发生,任远直接将新婚妻携带出国。
新婚妻叫何晴,从外语学院泰语专业毕业还不到一年。她对任远说自己从未正式谈过恋爱,事实上她只是和一些高干子弟和富商大贾适可而止地风流过一阵——没错,那不是正式的恋爱,是外语学院的勤工俭学项目,有些姿色的女生都会参加,自然无可厚非。她几乎百分之百地符合任远对女性的苛求,容貌姣好、聪慧、温柔、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突不肿,一对酒窝则像bonus(红包),最让软件工程师喜不自胜。
何晴用那双大眼睛兴奋地观察着繁华富丽的硅谷。她在大学里学的是语言。理工科的偏见,语言不就是说话?将说话作为专业,就像把闲逛当作竞技,所谓学语言,基本上等于什么都没学,脑细胞一定还很稚嫩健康,还有足够的潜力吸取养分。但同样是养分,炸肉排比纤维素更容易被接受,何晴很快将所有与花钱消费有关的知识装入了聪明的大脑。任远懵懂中,不知道这位比他年轻了七八岁的小妹妹有惊人的可塑性,已飞车融入了膨胀期硅谷纸醉金迷的生活。
纸醉金迷对任远并非没有感染力。身边的同事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了新车,贷了一辈子也偿还不完的款买了阔大的新房。几年来任远的积蓄还算丰足,结了一个婚,银行账号里仍有长长的一串数字。他教何晴学会了开车,准备送她一辆,加深新婚燕尔的甜蜜,便问她想要辆什么车。何晴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说:“我什么都不懂呀!我叫得出名字的车只有Mercedes-Benz,BMW和Lexus,你那些朋友和朋友的老婆,也大多开这些车,它们中哪个好呢?你拿主意,选一个吧。”
任远这才明白,这个小妹妹不寻常!他将牙咬得几乎出了血,买了辆BMW328i,豪华俏丽的小敞篷车。何晴的升了级的欢欣和陡增的蜜意让他放松了腮帮子的肌肉。只是何晴驾术平平,硅谷又恰是初学驾车者的龙潭虎穴,她不久就出了两次车祸,“宝马”成了瘸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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