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期的春天_易铭/余扬【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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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子表露出的冷静正是让老祖母担心的,她主动出击,选中了阎晓晶作为孙媳妇的候选。晓晶的外祖母是任家老太太练香功的功友,自从结成准亲家,两个老太太灵犀相通,双方功力大长,发出的香气常常弥久不散。

  阎晓晶长得还算清秀,瓜子脸儿,白白净净,美中不足的是单眼皮,眼球鼓,眼泡肿,虽做过双眼皮切割手术,但如果眼睛不使劲往上翻,人工制成的额外眼皮仍是腼腆地不着痕迹。

  任远电话里听说奶奶为自己找了个媳妇,只当老太太香功练走了火。后来听父母也劝他回国来见见那女孩儿,才相信历史果然有倒退的时候。他惊呼:“爸、妈,你们可都是知识分子!”他爸说:“我知道,有什么问题吗?”任远一时想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淡淡说:“你们别跟着奶奶一起胡闹了。”放下电话,他又觉得荒唐,又有些好奇,时间久了,竟又产生了憧憬。他毕竟血气方刚,也不是没有暗暗喜欢过经自己想象美化过的女生,只是一直对恋爱这个过程很反感。他是学计算机的,计算机编程的目的就是将复杂的过程简单化,但他观察所得,恋爱分明是逆道行事,将简单的两情相悦复杂化,掺杂了许多起反作用力的bug(电脑程序中的错误或缺陷),比如嫉妒、猜疑、吵嘴、攀比、不必要的浪漫、过热的竞争、失恋的要死要活……,这些bug恶到极处,好好的一个人就像运行了坏程序的电脑——死机了。

  憧憬只是暂时的,理智终于战胜了绮念,任远一身轻松,奶奶却病倒了。无独有偶,阎晓晶的外婆也病倒了,仿佛是任远的无动于衷将两位老太太多年的香功功力同时散去。奶奶在病榻上仍念叨着远在天边的孙子和孙子那比天边还远的婚事,任远听妈妈绘声绘色地诉说后,心酸阵阵。恰好隔壁一对公派的博士后夫妇期满回国,他不得已领养了两人的一条狗,正不知是否要给这狗换个名字,此时灵机一动,对电话那端的父母说:“你们告诉奶奶,我有老婆了。”他妈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下个月就放暑假了,你回不回国,看着办吧。”狗的新名字倒是有了,就叫“老婆”。

  知子莫如母,任远他妈相信顽固的儿子其实心肠很软,何况阎晓晶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姑娘,不咋呼,不风骚,有教养,还到新加坡进修工作过,几个月接触下来,任家父母早已喜欢到心眼儿里去了。

  任远不负厚望,暑假回国,他知道此行关系到两位老太太的晚年幸福和自己未知的将来,不由得感叹父母为自己取的好名字:任重道远;他没想到,父母竟然带了晓晶在机场等他。

  晓晶亭亭玉立,不着痕迹地腼腆着,举目的一瞬,任远却只看清了她那双鼓鼓的眼睛,一时愣住了。任母边介绍,边观察到儿子的失态,打岔说:“任远,你和晓晶头次见面,不要着急多谈,把目光放远……点,以后有的是机会好好了解。”

  事后任母埋怨儿子尽盯着姑娘的短处看,不礼貌,任远说:“谁让那短处那么突出?”任母又问他整体印象如何,可惜任远只看清了局部,忽略了整体,支吾说不出所以然。再次见面时才发现晓晶其实很秀气,赛过中国留学生会中的任何一本教材。晓晶在一家保险公司里搞数据管理,算和任远同行,立刻就能产生长辈们听不懂的共同语言。按俗话说,任远的感情就是张白纸,注定了有百分之百涂抹的余地,晓晶并未刻意挥洒泼墨,便主宰了画面。

  两人闪电般地结婚了。

  任远返回美国,三个月后,在煎熬中迎来了阎晓晶。任远就读的大学在一个典型的美国中部小镇上。正值初冬,一天一地的萧瑟,小镇又被一片连绵寒山环抱着,更显荒凉。阎晓晶以为飞机着错了陆,到了北大荒或是西伯利亚,怔怔然望向车窗外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一双眼睛凸得更厉害了。任远倒是兴高采烈,领着阎晓晶钻进自己那间弥漫着土豆气味的小公寓,便彬彬有礼地提出要亲热一下。

  阎晓晶设法让一贯冷静的任远再冷静下来,说身体不舒服。任远暗责自己鲁莽,想想人家昭君出塞,可汗也给两天假让休息休息呢,自己怎么能这么猴急呢?所以数日内察言观色,不再纠缠。不料晓晶的身体一直这般毫无症状地不舒服,一晃就是一个月。任远心下犯疑,他隐约知道姑娘们说“身体不舒服”,十有七八是来了月经,但晓晶这月经也太久了些,再这般下去,只怕要成了“年经”。

  “不舒服”了两个月后,阎晓晶终于一吐为快:她要离开任远,离开美国。

  任远只希望晓晶的话和她的双眼皮一样是假的:当年她在新加坡培训时和一位事业有成的男子产生了爱情,只不过那是位有妻有子的中年罗密欧,两人注定了有缘没份。本来这段丑闻也好,浪漫也好,可以就当没发生过,偏偏就在晓晶赴美前夕,中年罗密欧忽然踏海而至,说要再续丑闻,重温浪漫,和晓晶生死不分。于是她心里乱成一团,一直不舒服到今天。

  心里更乱的是任远,他想了半天,问:“你跟那人,又不是夫妻,难道就这么……乱来?听说新加坡对社会风气管得紧,乱来的人被捉住了,是要……打……屁股的。”晓晶说:“他和我讲好了,只要跟他去新加坡,他就离了婚,再和我结婚。”

  任远想质问:那你为什么到美国来折腾,知不知道这样白白浪费两张机票钱?但见晓晶边说边哭得伤心,就忍住了不提。后来大致想明白,阎晓晶是为了一个未知数到美国来,体验生活,准备二者择一。结果呢,一边是繁华闷热的新加坡和如日中天的中年罗密欧,一边是荒山野岭间的大学城和木讷赤贫的研究生,后者落选了。任远想大发一通脾气,偏偏不知道怎么发,向谁发,他认为此刻哭得伤心的该是自己,偏偏也不知道该怎么掉眼泪,是不是应该掉眼泪。阎晓晶见任远脾气也发不出来,眼泪也掉不下来,越发觉得他不可救药,庆幸自己做了正确选择,于是哭得更伤心。任远终于说:“别哭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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