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期的春天_易铭/余扬【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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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我躺在那里,他连碰都没碰我一下。”伊莲和洪小姐说起太浩湖边的山林木屋一晚,满脸疲倦之色,竟显得衰老,仿佛一口气过了十几个生日。

  洪小姐问:“你没碰碰他?”

  “他是电脑吗?非要碰了才有反应?”伊莲那晚只是在耍性子,就等着任远来抱她,抚慰她,便会是很浪漫甚至很激情的一晚。她等到日出东山,任远的呼噜声换了十八个调门,却什么都没发生,她对白日里的遭遇本就没有释怀,此时再遭冷落,越想越恨,恨自己不该改了主意,自取其辱;又越想越后怕,怕自己真的要面对一个秘密。

  “这么说来,他果然是身体有毛病的。”洪小姐终于满意了。

  VantageSoft终于出台了对硅谷总部的第一次裁员计划,百分之十的雇员就此风流云散。公司里虽然早就流言纷飞,但流言多半是用来吓唬同事和给自己壮胆,从来没有人愿意将它铸造成现实,只有那些在权力斗争中脱颖而出的总裁们,杀红了眼,下得了手,顺便将些小喽罗也一并斩了。硝烟过后,又有安民告示贴出:这次清理掉的都是老弱病残幼,此举纯为了能让公司里剩下的精英们轻装上阵,争取下个季度创造辉煌。但剩下的精英们看得清楚,整个高科技的市场和发展环境黑暗无比,这时,除非因为高压电线短路烧起来,要创造点亮

  光实在不容易,更不用说辉煌了。

  商业平台工程部一样受到冲击,各组都损失了些人马。马克这组里也丢了一名软件工程师和一名高级软件工程师。罗如萱进公司最晚,最没有资历,却躲过一劫,暗叫侥幸,干得更卖力了。她惊奇得发现,周围许多人都一反常态:本来吊儿郎当的突然开始干点正经事了,以前稍微干点正经事的突然变成了工作狂,原先就是工作狂的没有了进化的空间,索性彻底失去了理智,争项目争到你死我活,争来了项目,就大包大揽,一副呕心沥血之态。

  程序员中,十有八九不是患了幽闭症就是反社会分子,即便剩下的十之一二也时不时地因为行为失控去看心理咨询。但自从第一次裁员后,罗如萱身边,几乎人人都成了公关大师,有化敌为友的,有桃园结义的,更有相见恨晚的。一到午间,就能看见三三两两的同事结伴出去吃午餐。倒不是从前没有人外出会餐,只是现在的频率陡增,仿佛裁过一次员后,众人忽然都产生了欣赏别人吃饭和让别人欣赏自己吃饭的强烈欲望,生怕再裁员,彼此都会失去了这份享受。

  罗如萱略有些迷失,她是个聪明人儿,知道大家这么做的用意,不外乎多树朋党,今后“办公室政治(office politics)斗争”中,能立于不败之地。她想,自己初来乍到,尤其要多寻些依靠呢。道理是明白,但她迟迟不动。她是个开朗爱交际的女孩,到湾区不久,已经结交了不少朋友,在公司里人缘也是一流的,可她还是不愿成为公关大师;她也喜欢和朋友们外出吃午餐,可她并没有欣赏别人吃饭的强烈欲望。她暗暗责备自己,早该自立的人了,还那么没主意。

  于是,她打电话向远在台南的母亲请教。

  罗如萱长在台南,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但天有不测风云,三岁那年的一天,她一觉醒来,父亲离开了她和母亲,从此再也没回来。因为原先家道殷实,母亲在婚后一直操持家务,这家一分崩离析,便没了经济来源。好在母亲是极刚强的性子,将以泪洗面留给了深夜,也不要亲戚资助,白日里四处寻工。她含辛茹苦,数年后用攒的钱开了爿小店,再数年后那小店变成了三家连锁超市。罗如萱在台湾读了两年大学后,母亲的小连锁超市被一家大连锁超市买下,家里重又殷实起来。罗如萱依依不舍告别母亲,来到美国读书,一晃已过了五六年,但一个习惯不改,遇到难解之事,总要向母亲请教。

  近来,她又有些怕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每次都要问她有没有在约会。她自小经历父母婚变,后来知道,责任都在父亲。蛇咬到了母亲,她难免也跟着怕了井绳,加之她自小一得闲便帮着母亲在店里料理,阅人无数,只觉男人都大同小异,不抱太大的希望。罗母苦心孤诣,辛苦持家之余,没忘了给小如萱创造一个不俗的教育环境。当年家破,家中原有的家什变卖到只剩了几面墙,唯独留下了一架钢琴。罗如萱从五岁起开始学琴,学到五岁半就再也坐不住了。罗母一面勉力将女儿按在钢琴前熬了几年,一面开始央求小店里帮忙的老先生教女儿读诗词古文。老先生在店里收银经常出错,给小如萱选的课余读物也大有问题,大半是因为老先生虽然饱读诗书,但一生郁郁不得志,难免悲观。比如《诗经》三百,他认为《关雎》、《桃夭》这等喜庆浪漫之作太“淫”,偏拿了离婚的名篇《柏舟》和《氓》来大作文章;然后是《古诗十九首》,“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荡子行不归,空床独难守”,“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不是离婚就是分居,而且和现代社会一样,大抵都是男的错;再到“孔雀东南飞”,再到唐诗宋词,他专找触目惊心、悲悲戚戚的佳作来传授。小如萱有母亲遭遇为鉴,又有几千年的哀恸文学为底,尤其看到李商隐和一堆宋朝人的脂粉气,越加觉得对男性还是以疏离为上。好在她继承了母亲乐天开朗的性子,男女之情外,诸事豁达,所到之处,不乏“好逑”之众。她约会时总梦见井绳,不得倾心投入,别人看来,和她恋爱,怕是要“道阻且长”,只能遥遥地任她“在水一方”。她在大学里总算认真谈过三两回恋爱,结果都不欢而散,加深印证了她对异性的失望。她总想:母亲一个人度过这些年,不也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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