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远细心观察,见罗如萱文文气气地只拣了些吃相不太狼狈的菜放在盘子里,这才明白自己有时候真的缺些脑子,便想:“既然她爱啃鸡爪,不如下回请她吃饭,点盘鸡爪,让她吃个过瘾就是。”这个念头一起,他又忐忑了,心想:“这次晚会,倒是个向她‘表明心迹’的好时候,可以像别人一样,请她哪天去吃晚饭,只要她答应,便是有希望了。”他本想特立独行的,但不知怎么,一遇见罗如萱,他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俗套。
“你是说我落俗套了,为了自己体面,在别人面前不敢吃鸡爪……”听任远问自己为什么不吃鸡爪,罗如萱露出嗔容,任远苦了脸,她反笑了。“哈,把你吓着了!我是不想让人看我吃得太狼狈啊,你说我俗套好了,我还是不吃。”
任远这才放了心,他想开口说那些要紧的话,眼前忽然出现一派火光冲天,化为灰烬的篱笆墙,他想:“还是太早了点。”罗如萱轻声说:“你这个人,怎么沉着脸?好啦,不怪你啦,好像每个人都沉着脸呢。”任远叹了口气说:“这样的日子里,谁要是百分之百地欢天喜地,那不是没心没肺吗?不过我可不是担心裁员啊,工作啊,我是担心那些鸡爪,只怕不会有一个人问津,面子丢大了。”他还试图暗示罗如萱去吃点鸡爪。
罗如萱笑着说:“你别费劲了,我不去吃的。你好像也不爱吃的,看来只能晚会后带回家给‘老婆’吃了。”任远道:“她才不乱七八糟什么都吃呢,吃了一定会拉肚子的。”说完就知道说错了话,一个劲儿地吐舌头。罗如萱看见了,笑道:“你也知错了吧。你说我喜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是报复我?”
任远见罗如萱喜笑宴宴,只觉得她明艳不可方物,心头一动,又想开口说出心事,着火的篱笆墙尚未浮现,罗如萱先开口问道:“说到啃骨头了,我问你,为什么开会时总喜欢画小狗玩的那种骨头?”任远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画骨头?”罗如萱说:“好像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似的。我们一道开过多少次会了,每次你都在画骨头……不是我有意偷看噢,谁让我眼睛生得那么大,一瞥过去,都装进去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单画骨头呢?”
任远想了想说:“下意识的东西,可意会不可言传,我嘴又笨,哪里说得清楚嘛。”
罗如萱不依不饶道:“任博士,你这样讲,学妹我是真的听不懂唉。”
任远道:“说来话长了。你肯定不知道……公司里谁都不知道,我原来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我在毕业后去的第一家公司里,虽然英语讲得比现在还差,但一直喜欢据理力争。结果呢,一开会就和别人吵架,吵得面红脖子粗,谁也讲不服谁,虽然我有道理的次数居多……你别笑,真的,虽然我对得多,还是把人都得罪光了,当然也不利于工作啊,毕竟写软件不是一个人的活儿。美国这里不是管吵架争斗叫做‘狗打架’吗,我于是得了个外号叫‘狗战神一号’。
“有一天,经常和我吵架的一位老美,外号叫‘狗战神二号’的,被解职了,临走说要和我去喝酒。我开始胆战心惊,怕他要和我来个‘狗咬狗’的决斗,闹个伤筋动骨,但当时年轻气盛,还是赴了‘鸿门宴’,临去前给高强建和小蔡他们打了电话,说我牺牲之后如何如何,更是将911编在了手机的速拨键里,准备随时报警。
“其实当晚那老兄毫无跟我算帐的意思,而是真的想和我一醉方休。酒吃到一半,他说:‘任远,和你吵了那么多次,却很喜欢你。你不要害怕,我知道,我知道,咱们都是男的,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因为我们两个性子都直,想什么都喊出来,不掩饰,不耍心眼,才会有这么多冲突。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们没说错,我们是两条狗,老板、公司、董事会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争项目,不过是在争老板扔出来的骨头;我们争谁写的程序效率高,不过是在争谁吃骨头吃得利索。结果呢,我丢了工作,你的评语上也是伤痕累累,你说说,我们两个都自诩是计算机魔法师,却为了根狗啃的骨头斗得头破血流,是不是很值得?’”
罗如萱听得张大了嘴:“真想不到你以前那么凶,好像可以去立法院找个差事唉。”
任远笑道:“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变了,每次开会,就想方设法把嘴封上。刚开始,可是真不容易啊,听到有人胡说八道,就想开口顶撞,或是冷嘲热讽两句,实在忍不住了,就只好采取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开始画画儿,结果一落笔就画成了狗啃的骨头。我看着那骨头,就想:有什么好争的,不过都是为了这根骨头,值得吗?时间久了,也许是骨头画得多了,我就不再馋骨头了,变成了‘沉默的羔羊’,改吃素了。”
罗如萱心有所悟,暗道:“这里似乎真有些古怪的道理,看不出他傻傻的样子,还有些不寻常的想法。”又问道:“那位‘狗战神二号’呢?你知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改了没有?”
任远说:“他比我有志气,不愿再啃骨头了,就和别人一起,凑钱成立了一个小公司,这公司你大概听说过,叫eBay。”任远看罗如萱的嘴越张越大,笑道:“没错啦,他就是大名鼎鼎那个eBay的创始人之一。你嘴张这么大,想啃根骨头吗?那边有鸡骨头,也还蛮有啃头的。”他见罗如萱听得入迷,自己也有些入迷,想了许久的话又涌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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