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说:“请看他对于神仙的信仰是怎样坚定!”(《李白与杜甫》第182
页)金启华先生也因此认为杜甫“最后濒绝似乎是以道家思想结束。”(杜
甫诗论集》第29 页)但在我们看来,“葛洪尸定解”云云都是用典,①正如
仇兆鳌所云:“未叙穷老无聊之况。尸定解,将死道路。力难任,不复远行。
丹砂未成,则内顾无策,结语盖待济于诸公矣。”(《杜诗详注》卷二三)
证据就在这四句诗的前面:“朗鉴存愚直,皇天实照临。公孙仍恃险,侯景
未生擒。书信中原阔,干戈北斗深。? .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诗人
念念不忘的是疮痍满目的人间而不是仙界!
所以我们认为,虽然杜甫对道教、佛教都曾感到兴趣,他对道藏佛经都
很熟悉,他与道士、佛徒都有所交往,这说明他在哲学思想上的态度甚为平
正、宽容、不排异端,但是他终身伏膺且视为安身立命之所的则是儒家思想,
是以孔孟之道为核心的早期儒家思想。孔、孟所关心的是人间而不是彼界,
是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而不是宇宙的本体,所以孔孟之道在本质上是关于立
身处世的人生哲学,这也就是杜甫世界观的核心。从表面上看来,这种世界
观似乎缺少思辨的色彩,其实并不如此。康德说:“由于道德哲学具有比理
性所有其他职能的优越性,古人应用‘哲学家,一词,经常是指道德家”。
(《纯粹理性批判》第570 页)在中国古代,一切思想都是以人为最基本的
思维对象的,诸子百家的哲学都是人生哲学,他们的价值判断都是道德判断,
不过对于人生和道德的态度不同而已。而孔、孟之道是直面人生的思想,所
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就是对于人世间的立身、伦理、政治等道德范
畴作深刻思考而得出的准则,所以是先秦诸子中最深刻的人生哲学,既具有
强烈的实践意义,也具有深邃的思辨色彩。在这种世界观的指导下,杜甫对
于人生采取了诚笃的、脚踏实地的态度,他关心的是此生而不是来世,是人
间而不是彼界,是大唐帝国的天下而不是海外仙山、西方佛国。即使人生充
满苦难,世间疮痍满目,杜甫也始终不渝地用满腔的热诚去拥抱它们,决不
放弃,决不逃避。正如孔子所说:“未知生,焉知死?”(《论语?先进》)
杜甫极少考虑死后的归宿,杜诗即使偶尔涉及身后,也仍然着眼于生前的事
业,例如:“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梦李白二首》之二)“死为
星辰终不灭,致君尧舜焉肯休?”(《可叹》)死后的不朽必以生前的建树
(前者指文学,后者指政治)为基础,可见诗人的终极关怀仍在生前。
① 杜甫大历四年(769)自潭州往衡州时,作《咏怀二首》以抒穷途流落之感,其二云:“未辞炎瘴毒,摆
落跋涉惧。虎狼窥中原,焉得所历住。葛洪及许靖,避世常此路。”显然是因为葛、许二人都曾流落南荒,
而诗人自己也正在南方飘泊,所以并用其典,并不就意味着要象葛洪一样信仰道教,可与此诗参看。
二、志在天下的人生信念
儒家既然以人生与社会为关注的对象,就必然采取积极的入世的人生态
度。孔子奔走列国,栖栖惶惶,为的是实现其政治理想。孟子游说诸侯,力
拒杨、墨,也是为了实现其政治理想。他们对自己的事业充满了信心,而且
怀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孔子奔走列国时经常遇到艰难困苦甚至暴力威胁,
但他从不动摇,当他被匡人围困时,说:“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
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
语?子罕》)孟子说齐宣王不成,说:“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
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孟子?公孙丑下》)后人往往把这些言
论视为天命论,其实它们主要是体现了孔、孟的使命感,是以天下为己任的
崇高思想在那个时代的特殊表述。否则的话,孔、孟早就会在接踵而至的挫
折面前动摇、沮丧,不可能“知其不可而为之”(《春秋公羊传》宣公八年)
了。
在儒家思想哺育下成长起来的杜甫也是这样,他对于人生抱有坚定的信
念,而且把安邦济民视为自己的使命。许多学者注意到杜甫的人生信念是有
所变化的,罗宗强先生指出:“他青年时期虽也有非凡抱负,但长安十年以
后,他的生活理想发生了变化,一面是功名心并未息灭,稍有条件,就强烈
地表现出来;一面却又逐渐消弥了非凡抱负,而追求温饱,并由于生活的困
顿和接近人民群众,产生了为民的积极的思想因素。”(《李社论略》第64
页)我们认为罗先生的观察非常细致,但是不同意他关于杜甫“非凡抱负”
的观点。事实上,杜甫对于人生的理想和抱负正是在艰难困苦中建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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