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非凡抱负”与“为民的积极的思想因素”是完全一致的,并不呈现此
消彼长的关系。
青年时代的杜甫,虽然早就具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望岳》)
的雄心,但他还沉浸在浪漫主义的时代氛围之中,对人生充满着幻想。他忽
尔纵情游历,忽尔求仙访道,对人生的艰辛还缺乏体验,对于自己的人生道
路还没有作深沉的思考,所以其时的壮志仅仅是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是一
种朦胧的希冀,并不具有具体、确定的内涵。在长安十年的艰难困苦中,杜
甫一面体验着人生的艰辛,一面也观察着人民的疾苦、国家的危机。孟子说: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并因此而提出了“生于忧
患,死于安乐”的著名命题(《孟子?告子》下)。对于浅薄浮躁的人,艰
难困苦会使之放弃理想和抱负,然而对于沉稳坚毅的人,艰难困苦反而会激
发其志气、坚定其信心。杜甫显然是后一种人,所以十年长安的经历不但没
有使他壮志销尽,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人生信念。让我们看看诗人自己是怎
么说的。天宝九载(750),三十九岁的杜甫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
首次表述了自己的抱负。到天宝十四载(755),四十四岁的诗人又在《自京
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重申了他的抱负。把这两首诗对照一下,可以看出
诗人抱负的变化:在杜甫初入长安时,①他的抱负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
淳”,当杜甫结束长安十年时,他的抱负是“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① 《奉赠韦左丞丈》一诗中对往事的回忆是从少年时代开始的,但参以其他杜诗,我们认为“致君尧舜”
的思想当产生于杜甫进入长安前后。
从表面上看,两者之间变化不大。但事实上,前者比较抽象、浮泛,后者则
比较具体、切实。前者主要从君主着眼,后者则开始着眼于人民:“穷年忧
黎元,叹息肠内热!”前者是未经磨难时的率然自许:“自谓颇挺出,立登
要路津。”后者则是屡遭挫折后的坚定誓词:“居然成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我们可以说杜
甫年青时自视甚高,自以为可立致卿相,实现抱负,随着阅历的加深,他越
来越看清了前途的艰难,最后对实现壮志的可能性也感到怀疑了,但是不可
说他“逐渐消弥了非凡抱负”。志士仁人实现抱负的具体计划是可能被现实
摧毁的,但是理想抱负本身是一种信念,属于精神范畴,外界的、物质的力
量是不可能将其消灭的。杜甫的情形就是如此,长安十年的困顿生活没有使
他灰心,安史之乱以后的颠沛流离也没有使他绝望,当他携带全家在蜀道上
艰难跋涉、几濒绝境时,仍作《凤凰台》诗明志:“恐有无母雏,饥寒日啾
啾。我能剖心血,饮啄慰孤愁。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血以当醴泉,岂
徒比清流?所重王者瑞,敢辞微命休?? .再光中兴业,一洗苍生优!”即
使在他以垂暮之年飘泊于湘江之上时,仍然写下了《朱凤行》:
君不见潇湘之山衡山高,山巅朱风声嗷嗷。侧身长顾求其曹,翅垂口噤心甚劳。下
愍百鸟在罗网,黄雀最小犹难逃。愿分竹实及蝼蚁,尽使鸱鸮相怒号。
请看他救济天下苍生的宏愿何尝有丝毫的改变!杜甫咏诸葛亮云:“出师未
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蜀相》)《杜诗言志》卷六评曰:“少
陵生平,资志未酬,故于怀才不遇之士每相感触,引为同心。? .至于古人,
则武乡侯尤甚。盖诸葛公自比管乐,而其为纯王之正,则绝非管乐所可及。
故于《咏怀古迹》篇中,独极其尊崇推奉之意。而此篇则专伤其功业之未成,
亦所以自喻也。”诸葛亮没有能完成恢复汉室的大业,但他的志向是无可怀
疑的。杜甫坎坷终生,根本没有施展宏图的机会,但是他的抱负也是至死不
渝的。杜甫正是在这一点上与诸葛亮发生了强烈的共鸣,才写出了“长使英
雄泪满襟”的句子,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象社甫理解诸葛亮那样来理解杜甫呢?
应该指出,杜甫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非常悲惨,常常陷于饥寒交迫的境
地,在那种时候诗人理所当然要把谋求温饱作为当务之急,而这种心情也就
真实地反映在他的诗中:“但使残年饱喫饭,只愿无事长相见”(《病后过
王倚饮赠歌》)、“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发秦州》),等等,诗
人在口头上是很少提到他的宏伟抱负了,但是那仅仅是暂时的搁置,而不是
永远的抛弃。理想的火焰依然在诗人心底燃烧,一有机会仍要放出光芒,上
文所举的《凤凰台》、《朱凤行》二诗就是明证。我们认为在现实中为衣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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