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思奔劳与在心底里保持远大的抱负是可以同时体现在一个人身上的,这正
是“贫贱不能移”的儒家精神之体现。那么,杜甫的人生理想在残酷现实的
不断打击下竟 毫无动摇、毫无改变吗?当然不是如此,杜甫是凡人而不是
超人,他在艰难困苦的人生历程中常常感到苦闷、失望,低沉的叹息和愤激
的牢骚在杜诗中都是很常见的(详见第二章)。然而可贵的是,杜甫到死都
没有放弃对于人生的基本信念——志在天下的信念。杜甫的人生理想也有变
化,最主要的是早年那种“立登要路津”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他在同州时
慨叹“男儿生不成名身已老”(《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之七),晚
年更悲叹“官应者病休”(《旅夜书怀》)、“卿到朝廷说老翁,漂零已是
沧浪客”(《惜别行送向卿进奉端午御衣之上都》)。然而功名理想的破灭
虽然也意味着实现人生抱负的途径已经断绝,却并不意味着人生信念的放
弃。如上所述,杜甫以天下为己任的人生信念是至死不渝的。大历四年(769),
诗人作诗对友人说:“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路思捐躯”,(《暮秋枉裴
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递近呈苏涣侍御》)垂暮之人还把“致君尧舜”的理想
淳谆托付给友人,正说明他对这个理想是何等的珍视。
三、推己及人的仁爱精神
杜甫自比稷契,自许甚高,王嗣奭指出:“人多疑自许稷契之语,不知
稷契元无他奇,只是己溺已饥之念而已。”(《杜臆》卷一)所谓“己溺己
饥”,就是孟子所说的:“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
由己饥之也。”(《孟子?离娄》下)杜甫所以能自比稷契,志在天下,最
根本的原因是他的思想浸透着儒家的仁爱精神。
“仁”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其准确内涵是“爱人”(见《论语?颜
渊》和《孟子?离娄》下)。自从有了人类社会,爱便是全人类的共同理想,
也是一切进步思想所共有的内容。儒家的特点在于,它所倡导的爱是以推己
及人为逻辑起点的。孔子说:“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
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论语?雍也》)孔子的弟子有若说:“君
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学而》)孟
子则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梁惠王》
上)尽管孔子也说过“泛爱众”(《论语?学而》),但就整体倾向而言,
儒家的爱显然是一种有差等的爱,而不是一视同仁的平等的爱。与主张“兼
爱”的墨家或西方主张“博爱”的基督教思想相比,儒家的这个特点尤为突
出,而且常常因此受到攻讦。我们认为,至少在古代,儒家的这个特点并非
纯属消极意义。因为儒家的仁爱思想虽隐含着维护宗法社会等级制度的长远
目的性,但是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却是一种符合实际、切实可行的主张,
它既不是好高骛远的空想,也不是违反人性的矫情。从爱自身出发,经过爱
亲人的中阶,最后达到泛爱众人的目标,这种爱是人们乐于接受、易于实行
的,它决不是强制性的道德规范,更不是对天国入场券的预付,而是一种发
自内心的、平凡而又真诚的情感流动。
杜甫的仁爱精神就是这样的一种推己及人的精神。
杜甫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儿女和弟妹。杜甫与杨氏夫人伉俪情笃,白
头偕老。当诗人陷身长安时,怀念远在鄜州的妻子,作诗云:“香雾云鬟湿,
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月夜》)。当他在成都草堂
生活稍安定时,又作诗云:“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俱飞峡蝶
元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进艇》)前者悱恻,后者旖旎,都体现了
诗人对妻子的一片深情。杜甫对儿女也十分慈爱,当他与家人隔绝时,分外
惦念幼小的孩子:“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 .倘归免相失,见日敢辞
迟?”(《遣兴》)当他得知家人无恙后,又喜赋《得家书》诗:“今日知
消息,他乡且定居。熊儿幸无恙,骥子最怜渠!”杜诗中写及儿女的诗句如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汝啼吾
手战,吾笑汝身长”(《元日示宗武》)等,都极其深挚动人。杜甫一生中
始终与妻儿相依为命,患难与共,一家老小固然使他的生计更为艰难,但也
给他的心灵以温馨的抚慰:“老妻忧坐痹,幼女问头风”(《遣闷奉呈严公
二十韵》)。杜甫对离散各方的弟妹也非常关心,时时见于吟咏,集中“弟
妹”连称的诗句就有:“故乡有弟妹,流落随邱墟”(《五盘》);“干戈
犹未定,弟妹各何之”(《遣兴》);“我已无家寻弟妹”(《送韩十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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