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年间的穷兵默武极为不满,而“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兵
车行》)、“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前出塞九首》之一)、“古人
重守边,今人重高勋。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后出塞五首》之三)
等句都直接把批判的予头对准着玄宗,何尝因忠君而为尊者讳?再如玄宗沉
湎酒色、骄纵外戚以致朝政昏乱,这
在杜诗中受到彻底的揭露,如“惜哉瑶池饮,日晏昆仑丘”(《同诸公
登慈恩寺塔》)、“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
字》)、“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宿昔》)等,而“忆昔南海使,
奔腾献荔枝。百马死山谷,到今耆旧悲”(《病橘》)和“云壑布衣鲐背死,
劳人害马翠眉须”(《解闷十二首》之十二)对劳民伤财以供杨妃穷奢极欲
之事的揭露,也都是直指玄宗的。甚至连肃宗之惧内,也没有逃过诗人的讥
刺:“张后不乐上为忙!”(《忆昔二首》之一)除了锋芒毕露的批判之外,
还有许多杜诗表面上是颂圣,骨子里是讥刺,例如《能画》咏安史乱前之玄
宗:“政化平如水,皇明断若神”,语似颂扬,然而此诗前几句是“能画毛
延寿,投壶郭舍人。每蒙天一笑,复似物皆春”,可见“政化”云云,正是
讽刺玄宗自以为政化皇明,从而恣意享乐。又如《奉赠卢五丈参谋琚》咏代
宗:“天子多恩泽,苍生转寂寥”,既有下句,则上句只可能是讥刺皇帝之
假仁假义!
所以我们认为,杜甫的忠君意识确实很强烈,其中也确实有一些愚忠的
成分,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杜甫忠君的实质是要“致君尧舜”,其目的是
实行仁政,因此对无道之君能予以批判。①前者是杜甫等同于普通的封建士大
夫之处,后者才是杜甫的独特思想风貌。前者是封建时代在一位士大夫心头
投下的阴影,后者才体现出这位伟大诗人的理性光辉。我们有什么理由渲染、
强调前者而对后者却轻描淡写乃至视而不见呢?难道我们今天重视杜甫、研
究杜甫,是首先把他看作一位封建士大夫而不是看作一位伟大的诗人吗?
还有一个问题也需要梢予论析。在安史之乱爆发以后,杜甫对皇帝寄予
殷切的期望,一再称颂他们是中兴之主,肃宗是“宣光果明哲”(《北征》),
代宗也是“周宣汉武今王是”(《承闻河北诸道节度入朝欢喜口号绝句十二
首》之二),但事实上肃、代二宗皆甚为昏庸。甚至对一手酿成安史之乱的
玄宗,杜甫也常常怀念:“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韦
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歌》)、“金粟堆南木已拱”(《观公孙大娘弟子
舞剑器行》)。玄宗的生日也使他感慨不已:“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
① 萧涤非先生说:“与其说杜甫是‘一饭未尝忘君’,不如说他是‘一饭未尝忘致君’。什么是‘致君’?
那就是变坏皇帝为好皇帝,干涉皇帝的暴行。”(《杜甫研究》第48 页)我们同意这种看法。
(《千秋节有感二首》之一)。对于这种情形,当代学者也往往认为是“愚
忠”。①然而我们认为对此应作具体分析。在封建社会中,皇帝往往被看成国
家的象征,所以对于封建士大夫来说,忠君与爱国是完全一致的。而在外族
入侵、国家危亡时,皇帝的这种象征意义就更显著了。②安史之乱是带有民族
斗争性质的叛乱(参看第一章第二节),后来唐王朝又再三受到回约、吐蕃
等外族入侵的威胁,杜甫在那种历史条件下对皇帝的感情,③显然极大程度地
包含着爱国主义的因素,我们对之不宜轻易地予以否定。
① 参看罗宗强《李社论略》第57 页。
② 例如北宋的徽,钦二宗是荒淫无道的亡国之君,但当他们被金兵俘虏北去后,却在爱国的士大夫中引起
了广泛的同情和思念,吕本中诗云:“洒血瞻行殿,伤心望虏营。”《丁未二月上旬四首》之四,《东莱
先生诗集》卷一一)陈与义诗云:“龙沙此日西风冷,谁折黄花寿两宫?”(《有感再赋》,《陈与义集》
卷一七)显然这种感情是不宜简单地贬为“愚忠”的。
③ 杜甫将肃宗、代宗比作前代的中兴之主,其实不过是表示了对唐帝国中兴的愿望,正如《忆昔二首》之
二所云:“周宣中兴望我皇!”
五、知本察隐的政治器识
那么,杜甫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有哪些具体的内涵呢?择其要者,有如
下三端:
一是君臣修德,他说:“君臣重修德,犹足见时和。”(《伤春五首》
之五)修德的主要做法是:君要善于纳谏:“先朝纳谏净,直气横乾坤”(《别
李义》)、“端拱且纳谏,和风日冲融”(《往在》)。臣要勇于谏净:“千
载少似朱云人,至今折槛空鳞峋。娄公不语宋公语,尚忆先皇容直臣!”(《折
52书库推荐浏览: 陈贻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