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久,方识真味,须歌之抑扬,涕泪满襟,然后为识《离骚》。”(《沧浪
诗话?诗评》)屈赋对读者的强烈感染力主要来自它所蕴涵的忧患意识,这
里面当然包含着诗人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痛苦以及美人迟暮的惆怅,但是
更重要的则是诗人对于国家、人民命运的危机感:“曾不知夏之为丘兮,孰
两东门之可芜?”(《九章?哀郢》)“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有再!”
(《九章?惜往日》)那么,在屈原的时代,楚国是不是已经岌岌可危了呢?
据史书记载,它当时还是一个“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的强国,当时在说
客之间流行着“从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的说法(《见《战国策?楚策一》),
可见它仍足以与秦国相抗衡。即使到屈原沉江五十余年之后,①其时楚已损兵
失地,国势衰微,但秦始皇命老将王翦率师伐楚,王翦还一定要有六十万士
兵才肯出师,从中不难窥见楚国的实力。总之,在屈原生前,楚国虽然在与
秦国的战争中几次失利,但并未濒于灭亡的危险。屈原作品中那种仿佛大难
已经迫于眉睫的气氛,与其说是反映了当时楚国的实际形势,倒不如说是体
现了诗人心中的忧患意识,体现了诗人对国家和人民的强烈的责任感。
贾谊生活的汉文帝时代,是被史家称为“文景之治”的盛世,西汉帝国
正蒸蒸日上,日趋富强,朝廷上下都以为可以坐享太平,独有贾谊深谋远虑,
时发忧世之言。他上疏文帝说:“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
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
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汉书?贾谊传》)贾谊的赋虽然没有直
陈时事,但其中充满着悲愤抑郁之情,其忧患的情调是与他的忧国之念完全
一致的。
对于屈原,杜甫怀有深深的敬意。“窃攀屈宋宜方驾”(《戏为六绝句》
之五)、“骚人嗟不见”(《偶题》)的诗句说明杜甫是把屈原视为文学创
作的典范的。但是我们把屈赋与杜诗相比一下,不难发现它们在艺术上很少
相似之处。就艺术形式而言,倒是李白受屈赋的影响更深一些。这个情况前
人早就看出来了,宋人曾季狸说:“古今诗人有《离骚》体者,惟李白一人,
虽老杜亦无似《骚》者。”(《艇斋诗话》)黄庭坚更明确地指出:“子美
诗妙处乃在无意为文,夫无意而意已至,非广之以《国风》、《雅》、《颂》,
深之以《离骚》、《九歌》,安能咀嚼其意味,闯然入其门耶!”(《大雅
堂记》,《豫章黄先生文集》卷一七)这也就是说,杜甫在学习《诗经》、
《楚辞》这些典范时,主要的着眼点不在于它们的艺术形式而在于它们的精
② 今天看来,《九章》中的作品不尽出自屈原之手,但唐人尚无此疑,杜甫显然是依照刘向、王逸的看法
来认定屈原的作品的。
① 此处从王夫之《楚辞通释》说,把屈原卒年定为楚襄王二十一年(前278),王翦伐楚事在秦始皇二十
三年(前224)。
神实质。就《楚辞》来说,这种精神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深沉的忧患意识。
对于贾谊,杜甫也同样怀有深挚的敬意。当然,杜甫很重视贾谊的文学
才能与政治才能,称曰:“贾傅才未有。”(《发潭州》)但是,真正在杜
甫心中引起共鸣的还是贾谊那颗居安思危的忧世之心:“贾生恸哭后,寥落
无其人!”(《别蔡十四著作》)
与屈骚、贾赋一样,深沉的忧患意识构成了大部分杜诗的基调。我们在
第三章第六节中已经论述过,杜诗的主体风格是沉郁顿挫,而忧国忧民的忧
患意识就是这种风格最本质的内涵,也是它形成的基础。终杜甫的一生,除
了裘马清狂的青年时代之外,几乎无时不在忧患之中。黄庭坚题杜甫画像说:
“中原未得平安报,醉里眉攒万国愁。”(《老杜浣花溪图引》,《山谷外
集》卷一六)后人以为这两句诗“状尽子美平生矣”(俞文豹《吹剑三录》),
当我们读到“登兹翻百忧”(《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忧端齐终南”(《自
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多忧增内伤”(《入衡州》)、“独立万端
忧”(《独立》)之类的诗句时,浮现在眼前的不正是一位“醉里眉攒万国
愁”的老人吗?
屈原生前为楚国的安危日夜忧虑,在他自沉五十年之后,楚国果然被秦
国吞并了。贾谊生前虽未得重用,但后来“谊之所陈略施行矣”(《汉书?贾
谊传》),他为之痛哭流涕的祸萌终于被朝廷逐一消灭,汉王朝由“文景之
治”进入了鼎盛的武帝时代。而社甫则亲身经历了他所忧惧的巨大灾难,亲
眼看到了唐帝国由极盛转入衰微。也就是说,杜甫与屈、贾的时代不同,其
忧世预言与历史实际进程相符合的程度也不一致。但是杜甫与屈、贾有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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