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甫文学史观的第二点主要内容。
首先,杜甫对南朝诗歌的艺术成就给予高度的评价,这体现在以下两个
方面:第一,南朝诗歌艺术最突出的成就体现在丽辞和声律两个方面。陈子
昂批评南朝诗歌“彩丽竞繁”,李白也说:“梁、陈以来,艳薄斯极,沈休
文又尚以声律。? .寄兴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况使束于声
调俳优哉!”(《见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三》)他们在创作上很少写律诗,
也体现了轻视丽辞、声律的观点。杜甫则不然,他不但对律诗的写作倾注了
最多的心血,而且反复声明重视律诗:“遣词必中律”(《桥陵诗三十韵》)、
“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等等。这说明杜甫对于
南朝诗人在丽辞、声律两方面的艺术探索是高度肯定的,他一生中的艺术追
① 清道光蜀刻本《陈子昂先生全集》中收有七绝《杨柳枝》一首,据学者考证,实乃晚唐胡曾的《咏史诗》。
见韩理洲《杨柳枝非陈子昂所作考》,载《陈子昂研究》。
② 陈子昂作《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在垂拱年间(658—88),如果我们把杜甫在开元二十四年(736)
或稍后作《望岳》视为他登上诗坛,那么两者之间相隔约五十年。如果我们把杜甫在宝应元年(762)前后
作《戏为六绝句》视为他在理论上达到成熟,两者之间已相隔七十多年了。
求正是沿着这个方向前进的(参看第四章第四节)。
第二,杜甫对许多南朝诗人都很推崇,时时有诗咏及他们:
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
飞动摧霹雳,陶谢不枝梧。(《夜听许十一诵诗爱而有作》)
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之七)
谢脁每篇堪讽诵。(《寄岑嘉州》)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
不复见颜鲍。(《遣怀》)
高岑殊缓步,沈鲍得同行。(《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
流传江鲍体,相顾免无几。(《赠毕四曜》)
这些诗句有的是直抒己见,有的是借古人以赞美友人的诗才,但同样都流露
了社甫对南朝诗歌的赞赏。陶渊明、谢灵运、颜延之、鲍照、沈约、江淹、
谢脁、何逊、阴铿、庾信,几乎是一份完整的南朝优秀诗人的名单!这里特
别值得一提的是杜甫对庾信的看法。庾信其人在生前虽然名高一时,但自隋
末开始,一直受到严厉的批评。王通《中说?事君篇》说:“徐陵、庾信,
古之夸人也,其文诞。”①魏征《隋书?文学传》中说:“徐陵、庾信,分路
扬镳。其意浅而繁,其文匿而采,辞尚轻险,情多哀思。”令狐德棻《周书?王
褒庾信传论》中更说:“然则子山之文,发源于宋末,盛行于梁季。其体以
淫放为本,其词以轻险为宗,故能夸目侈于红紫,荡心逾于郑卫。昔扬子云
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若以庾氏方之,斯又词赋之
罪人也。”以后王勃、卢藏用等人也都“徐、庾”并斥,①直到杜甫的时代人
们还在嗤点庾信的作品。为什么人们对六朝文学的批评集矢于庾信呢?上引
令狐德棻的话颇能说明问题:庾信的诗赋句式整齐、音律和谐、辞采绮丽、
典故繁密,在艺术上堪称是六朝文学的代表。当人们批评南朝文学“绮丽”
时,庾信当然要首当其冲了。由于同样的原因,当杜甫要为六朝文学的艺术
成就翻案时,也就对庾信给予特殊的关注。除了誉其“清新”外,社甫还在
《戏为六绝句》之一中专咏庾信: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杜甫在《咏怀古迹五首》之中还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可证此诗中“文章”兼指诗、赋而言。我们知道,庾信入北以后文风发生了
较大的变化,虽说早期的绮靡诗风并未绝迹,但他毕竟写出了《拟咏怀诗二
十七首》与《哀江南赋》等面目一新的作品。显然,杜甫对庾信的评价是顾
及整体、抓住本质的,而令狐德棻的批评则多少是出于对南朝文学的偏见。
正因为杜甫在整体上重视南朝诗歌的成就,所以他极为重视《文选》。他自
称:“续儿诵文选”(《水阁朝霁奉简云安严明府》),又教导儿子要“熟
精文选理”(《宗武生日》),而《文选》虽然是一部通代的总集,但其中
入选作品较多的作家大多是南朝人。①那么,杜甫对于南朝诗歌是不是毫无批
① 《中说》一书真伪难定,但书中观点当是反映了隋末、唐初人的看法。
① 分见《上吏部裴侍郎启》(《王子安集》卷八》、《左拾遗陈子昂文集序》(《全唐文》卷二三八)
① 《文选》中人选作品较多的十名作家依次为:陆机六十篇(《演连珠》五十首作一篇计入)、江淹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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