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也多有赞叹,可见他对“不薄今人爱古人”这句话确是身体力行的。值
得注意的是杜甫对初唐四杰的态度:
戏为六绝句(其二)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其 三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①
对于这两首诗,历代注家亦多歧说,郭绍虞先生作了很好的总结,前一首:
“自来解此诗者有二歧说。谓为少陵讥哂四子者,赵次公、刘克庄、邵二泉
诸人是也。谓为推尊四子者则自洪迈、葛立方以来诸家皆然。考杜《偶题》
诗云:‘后贤兼旧制,历代各清规。’所谓‘历代各清规’者,正是‘当时
体’之绝妙解释。则所谓当时体者初无贬抑之意。且此六绝中又有‘转益多
师是汝师’之语,则知其于杨王四子亦在可师之列。故知谓子美笑王杨卢骆
文体轻薄者妄也。然谓杜推尊四子,而以轻薄为文指后生嗤点之辈,则亦未
当。赵注据《玉泉子》称‘时人之议杨好用古人姓名谓之点鬼簿,骆好用数
对谓之算博士’,此正时人讥哂之证。唐史载裴行俭语称‘勃等虽有文才而
浮躁浅露’,此又四子立身为文不免轻薄之证。故‘轻薄为文’四字确为讥
哂四子之语,但此非出于杜,而出于时人。故杜于四子,初无贬抑之意,而
于时人之妄肆雌黄者,反不以为然也。”后一首:“是诗歧解关键所在,即
在‘尔曹’二字。以尔曹指卢王则定为贬辞,赵次公、邵二泉诸家是也。以
尔曹指后生,则又为赞辞,自刘辰翁以来诸家皆然。按本诗语意若以尔曹指
卢王,则先后不贯,且与少陵论诗宗旨亦不相类,故以尔曹指后生者为是。”
的确,仕甫对初唐四杰一向都很重视,早在流寓秦州时就写过“举天悲富骆,
近代借卢王”(《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的
句子,而且这种看法与《戏为六绝句》之一中对庾信的高度评价是统一的。
众所周知四杰是初唐诗歌发展过程中的关键人物。一方面,他们最早开始抵
制南朝遗留下来的浮靡诗风,将诗歌题材由宫廷、台阁扩大到江山朔漠之间。
另一方面,他们也继承了南朝诗人在丽辞、声律方面的成就,从而为诗歌形
式的革新作出了贡献(尤其是五言律诗和七言歌行),语言风格也由绮丽转
向清新。如果说陈子昂以大张旗鼓的革新主张而“横制颓波”,那么四杰却
是以改造南朝诗风的方式而“以故为新”的。所以王世贞说:“卢、骆、王、
杨,号称四杰。词旨华靡,固沿陈、隋之遗。骨气翩翩,意象老境,超然胜
之。五言遂为律家正始。”(《艺苑言》卷四)陆时雍说:“王勃高华,
杨炯雄厚,照邻清藻,宾王坦易。? .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诗
镜总论》)也就是说,四杰的诗是南朝诗与盛唐诗之间的过渡,所以尚带有
南朝诗风的痕迹。而且,四杰时代的诗歌水平在总体上早已被盛唐诗人所超
越。这样,人们讥笑四杰就是难以避免的了。李商隐云:“沈宋裁辞矜变律,
王杨落笔得良朋。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唯观属对能。”(《漫成五章》之
一,《李义山诗集》卷六)不难推测,杜甫时代的人也容易有这种感觉。杜
甫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具有清醒的历史意识,所以把四杰置于特定的历史背
景中予以评价。“当时体”三字就是这种历史意识的集中体现,杜甫其实比
旁人更能看清四杰的不足之处,但他对四杰在唐诗发展过程中的贡献却给予
极高的评价,并不因为四杰“劣于汉魏近风骚”而将他们一笔抹煞。
杜甫的这种历史意识更完整地体现在《偶题》一诗中: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骚人嗟不见,汉道盛于斯。
前辈飞腾入,余波绮丽为。后贤兼旧制,历代各清规。法自儒家有,心从弱岁疲。永怀江
左逸,多谢邺中奇。? .
王嗣奭云:“此公一生精力,用之文章,始成一部杜诗,而此篇乃其自序也。
诗三百篇各有序,而此篇又一部社诗之总序也。起来二句,乃一部杜诗所从
胎孕者。‘文章千古事’,便须有千古识力为之骨。而‘得失寸心知’,则
寸心具有千古。此乃文章家秘密藏,而千古立言之标准。”(《杜臆》卷八)
我们认为此诗不但是“一部杜诗之总序”,而且是杜甫对一部诗歌史的总序,
因为它精要地概括了先唐诗歌发展的全过程,是对古代诗歌史内在规律的理
论总结。自从曹丕提出“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典论?论文》)
以后,人们对文学日益重视,并开始探讨文学自身的规律。陆机《文赋》云:
“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其放言遣辞,良多变矣。妍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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