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五例是对别人诗句的称赞,最后一例则是诗人自述其创作态度,可见他
把造句视为诗歌艺术的重要环节。从形式上看,诗句是诗歌的基本组成单位,
一首好诗必须以“佳句”、“秀句”为基础。所以杜甫有时赞美别人说:“新
诗句句好”(《奉赠严八阁老》),“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十二首》
之六),既然“句句好”,当然也就是“篇篇好”了。
那么,杜甫对句法有哪些具体要求呢?他没有细说,我们只能依据字面
作一些推测:“秀句”、“丽句”指精美之句,等等。但是一位作家的理论
与其创作往往是桴鼓相应的,所以杜甫的创作实际有助于我们理解其理论。
我们在第三章第一节、第二节中曾说过,杜甫的诗句精警、凝炼、优美,不
但在寥寥数字的篇幅中浓缩了极为深广的内涵,而且在形式上千变万化、美
不胜收。杜诗中传诵千古的名句之多,古今诗人没有谁能与之相比。显然,
杜甫关于句法的主张应该包括上述内容。但是杜甫又决不是仅仅注意锤炼佳
句而忽视句子与全篇的关系的,他说:“赋诗新句稳,不觉自长吟。”(《长
吟》)所谓“稳”,不但指句子自身的工稳,而且指句子在全诗中的位置之
稳妥,亦即句子必须与全诗的其他部分保持和谐的关系。在这种观点指导下
写出的诗篇,就不会发生有句无篇的弊病。
其次,杜甫注重章法,他说:
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敬赠郑谏议十韵》)
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适虢州岑二十七长史参三十韵》)
前一联指诗歌的篇章结构而言,杜甫认为诗篇应该章法细密,结构严整,但
同时又应该避免平板直截,而要力求跌宕多姿,波澜起伏。后一联指诗歌的
意脉及结尾而言,杜甫认为诗意应变化飞动,而结尾尤须言尽而意不尽,给
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同样地,我们可以依据杜甫的创作实际来充实、
理解他关于章法的观点。第三章第三节中说过,杜诗的结构严谨,脉络清晰,
可谓法度森然,然而在严整之中又多变化转折,峰峦起伏,波澜迭现。严整
周详与腾挪错综奇妙地结合在一起,这就是杜诗的章法特点,也可视作杜甫
关于章法的观点。
第三,杜甫重视诗律,他说:
遣词必中律。(《桥陵诗三十韵》)
文律早周旋。(《哭韦大夫之晋》)
觅句新知律。(《又示宗武》)
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
正象我们在第三章第四节中所论述的,杜甫所说的“诗律”主要是指律诗艺
术而言的。律诗是古典诗歌发展到唐代才出现的一种新的形式,由于这种诗
体主要是继承了前代诗歌在丽辞和声律两方面的艺术经验而形成的,所以当
时一些诗人对之颇为鄙薄,不但年代早于杜甫的陈子昂、李白有轻视律诗的
倾向,而且年代晚于杜甫的元结及《箧中集》诗人也对律诗视若弊屣。杜甫
则不然,他不但在具体的创作中对律诗艺术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索,为律诗格
律形式的确立与艺术手段的成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在理论上再三强调
“诗律”(包括格律与艺术两个方面)的重要性,上面所引的杜诗就是明证。
第四,杜甫重视读书,把学识的积储看作提高艺术修养的必要步骤。他
称赞友人“群书万卷常暗诵”(《可叹》),他教导儿子要“熟精文选理”
(《宗武生日》),他自己也“续儿诵文选”
(《水阁朝霁奉简云安严明府》)。他还直接把读书与作诗联系起来:
“觅句新知律,摊书解满床”(《又示宗武》),“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
神!”(《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后两句诗可称是对读书与作诗之间的
辩证关系的最好说明。读书与作诗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历代论者对这个问
题都没有很好地解决。南朝钟嵘云:“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
并指责“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诗品序》)。他主要是从“用
事”的角度否认读书与作诗的关系。南宋严羽则提出:“诗有别材,非关书
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他同时又指出:“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
极其至。”(《沧浪诗话?诗辨》)严羽的看法显然比钟嵘的要全面,但他
对读书与作诗之间的关系仍没有说清楚。其实社甫早已对此作了很好的说
明:读破万卷以后,诗人的见识提高了,艺术修养加强了,语言材料丰富了,
写起诗来就可能左右逢源,如有神助。在杜甫看来,读书与作诗之间决不是
毫无关系,也不是说多读书就一定能作好诗。如果仅以记涌为能事,那当然
对作诗并无多大益处。社甫所提倡的读书是“熟精”其“理”,读而能“破”,
也即融会贯通,积学广才。杜甫在创作中所以能茹古涵今,转益多师,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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