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攽《贡父诗话》),今本欧集中也确有“杜甫于白得其一节而精强过之,
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李白杜甫诗优劣说》,《欧阳文忠公文集》
卷一二九)之类的话,但事实上欧阳修也是尊杜的,他有诗云:“昔时李杜
争横行,麒麟凤凰世所惊”(《感二子》,同上卷九),“风雅久寂寞,吾
思见其人。杜君诗之豪,来者孰比伦?”(《堂中画像探题得杜子美》,同
上卷五四),前者李杜并称,后者独尊杜甫,何尝对杜甫有所轻视?人们往
往认为欧阳修作诗学韩而不学杜,然何汶《竹庄诗话》卷九载欧阳修之言:
“杜子美才出人表,不可学,学必不致,徒无所成,故未始学之。韩退之才
可及而每学之。”这段话虽无确证是出自欧阳之口,但至少不失为一种合理
的推测。所以我们认为,宋代尊社的倾向是从欧阳修的时代开始的。更为重
要的是,欧阳修等人革新诗风的努力事实上包含与唐诗并驾齐驱或超越唐诗
的意图,当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相继登上诗坛以图完成欧、梅提出的这
个目标时,他们理所当然要取法于上,以唐诗的最高艺术典范杜甫作为学习
对象了。
宋仁宗皇桔四年(1052),王安石编成《杜工部后集》,序云:“予考
古之诗,尤爱杜甫氏作者。其词所从出,一莫知穷极,而病未能学也。? .
世之学者,至乎甫而后为诗。不能至,要之不知诗焉尔。呜呼,诗其难,惟
有甫哉!”(《杜工部后集序》,《临川先生文集》卷八四)王安石又作《杜
甫画像》诗云:“吾观少陵诗,为与元气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壮颜毅色不
可求。浩荡八极中,生物岂不稠?丑妍巨细千万殊,竟莫见以何雕锼?”(同
上卷九)对杜甫的艺术造诣与雄强笔力极口赞颂,其友王令“镌镜物象三千
首,照耀乾坤四百春”(《读老杜诗集》,《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一)的诗
句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据说王安石还曾对李、杜进行比较:
① 按:仁宗天圣八年(1030),欧阳修进士及第。次年人西京留守钱惟演幕府后,与尹洙、梅尧臣、苏舜
钦等结交,切磋诗文,开展了诗文革新运动。此时距北宋建国(960)已七十年。
或问王荆公云:“编《四家诗》,以杜甫为第一,李白为第四,岂白之才格语致不
逮甫也?”公曰:“白之歌诗,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变也。至
于甫,则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不可。故其诗有平淡简易者,有绵丽精确
者,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有奋迅弛骤若覂驾之马者,有淡泊闲静若山谷隐士者,有
风流酝藉若贵介公子者。盖其诗绪密而思深,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未易识其妙处,夫岂
浅近者所能窥哉!此甫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陈政敏《遁斋闲览》,《苕溪渔
隐丛话》前集卷六引)①
这段话中已经把杜甫的地位置于李白之上,而且“集大成”的意思也呼之欲
出了。
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苏轼作《书吴道子画后》云:“诗至于杜子
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
事毕矣。”(《东坡集》卷二三)据陈师道《后山诗话》,苏轼还说过:“子
美之诗,退之之文,鲁公之书,皆集大成者也。”大约在哲宗元祐年间(1086
—1094),秦观作《韩愈论》,正式提出了“杜氏、韩氏,亦集诗文之大成
者”的著名论点。黄庭坚则指出了学杜的必要性:“学老杜诗,所谓‘刻鹄
不成尚类骛’也。学晚唐诗人诗,所谓‘作法于凉,其弊犹贪;作法于贪,
弊将若何!’”(《与赵伯充》,《山谷老人刀笔》卷四)陈师道也指出了
学杜的可行性:“学诗当以子美为师,有规矩,故可学。”(《后山诗话》)
至此,以杜甫为诗学典范的选择已在理论上得到了论证。
有两点情况应予注意:首先,宋人选择杜甫为诗学典范的过程从一开始
就是沿着道德判断与审美判断两条途径同步进行的。宋初孙仅赞扬杜甫:“洎
夫子之为也,剔陈梁、乱齐宋、抉晋魏,储其淫波,遏其烦声,与周楚西汉
相准的。”(《读杜工部诗集序》,《草堂诗笺?传序碑铭》)宋祁则说杜
甫“为歌诗伤时挠弱,情不忘君,人怜其忠云。”(《新唐书?杜甫传》)
王安石、苏轼、黄庭坚等人在倾倒于杜诗艺术造诣的同时,也对杜甫的人格
及杜诗的思想意义表示了由衷的仰慕(详见第四节)。今人往往认为宋人对
杜甫的道德判断是一种误解或歪曲,或者认为宋人以杜甫为典范的主要原因
是道德判断而不是审美判断,这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观点。我们认为宋人尊社
固然是出于双重的价值标准,但是道德判断并没有也不可能取代审美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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