楫,北归秦川多鼓鼙。年过半百不称意,明日看云还杖藜。
晓发公安
北城击柝复欲罢,东方明星亦不迟。邻鸡野哭如
昨日,物色生态能几时?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远适无前期。出门转盼已陈迹,药饵扶
吾随所之。
这两首诗都是拗体七律,对于前一首,申涵光评曰:“有疏斜之致,不衫不
履”,“律中带古,倾欹错落,尤为入化”。(《杜诗镜铨》卷一九引)方
东树则评曰:“笔势回旋顿挫阔达,纵横如意,不流于直致,一往易尽。是
乃所以为古文妙境,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矣。”(《昭昧詹言》卷一七)对于
后一首,王嗣奭评曰:“七言律之变至此而极妙,亦至此而神。此老夔州以
后诗,七言律无一篇不妙,真山谷所云‘不烦绳削而合’者。”(《杜臆》
卷一○)这说明杜甫的拗律除了声律上较为散漫之外,在语言、结构方面也
打破了七律形式固有的整饬、匀称、精美。所谓“疏斜之致”、“倾欹错落”,
“不衫不履”,意即语气疏宕流转,对仗似对非对,语言不施丹彩,这些诗
在总体上呈朴老疏野之态,与那些精丽深密的七律大异其趣。黄庭坚称之为
“不烦绳削而自合”,方东树称之为“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其实是同一个
意思,即超越了七律固有的形式、格律以及传统的技巧、手段等等因素的限
① 吴体是最早出现的拗体,郭绍虞先生认为吴体和拗体“亦微有分别:拗体可该吴体,吴体不可该拗体,
这全是义界大小的关系。”(《论吴体》,《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编)那是后来才发生的情形。
② 在清代赵执信《声调谱》、翟翚《声调谱拾遗》等书中都有拗体律诗之“谱”,可参看。
制和束缚,从而得以随心所欲地运用、支配那些形式、格律、技巧、手段。
至于在形式上原来就较少限制的古体诗,晚年的杜甫更是运用自如,达
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们在本章第三节中分析过《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
行》等七古名篇在结构上变化莫测的情形,其实杜甫晚期的古诗大多写得纵
横恣肆,即使是五古也是如此。例如《雷》、《火》、《毒热寄简崔评事十
六弟》等诗,通篇铺叙,极力刻划,务求畅尽,不求含蓄。又如《课伐木》、
《催宗文树鸡栅》、《种莴苣》等诗,对生活琐事细细叙述,“郑重烦絮”。
这些诗都写得老健苍劲,意之所到,笔亦随之,不象杜甫早期的诗那样讲究
章法布局。我们再看两首篇幅较短的七古:
短歌行赠王郎司直
王郎酒酣拔剑斫地歌莫哀,我能拔尔抑塞磊落之奇才。豫章翻风白日动,鲸鱼跋浪沧溟
开。且脱佩剑休徘徊。西得诸侯掉锦水,欲向何门趿朱履?仲宣楼头春色深,青眼高歌
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
缚鸡行
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
薄,吾叱奴人解其缚。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
前一首诚如卢世所评,“突兀横绝,跌宕悲凉”(《杜诗详注》卷二一引)
仇兆鳌分析说:“上下各五句。于五句中间,隔一韵脚,则前后叶韵处,不
见其错综矣。此另成一章法。”其实此诗之妙正在于无章法,开始两句长达
十一字,句子冗长而音节急促,抑塞历落的感情倾泻而出。第五句和第十句
单押韵,也是随意起落,完全是一种不拘绳墨的写法。如果说前一首的语言
还相当遒丽,尚未臻于平淡之境的话,那么后一首则已风花落尽,纯以老笔
思理取胜了。何焯评曰:“句句转。”(《义门读书记》卷五二)的确,此
诗在语言上故作枯率之笔,叙事也极其简练率真,然而思理却曲折入胜,尾
句尤妙,宋人陈长方云:“古人作诗,断句则旁入他意,最为警策。”(《步
里客谈》卷下)所举例子即此诗。为什么尾句旁入他意就为“警策”呢?明
末俞瑒评此诗云:“结语有举头天外之致。”(《杜诗镜铨》,卷一五引)
也就是说突然转入一个较高的境界,而在逻辑上切断与前面的联系,意脉的
突然断裂当然会在读者的期待心理上产生紧张,从而发人深省。此诗前面七
句都是写“鸡虫得失”,琐琐屑屑,使人心烦意乱,尾句突然转入一个寥阔
开朗的境界,暗示着只要在精神上处于超脱的境地,患得患失的世俗思虑都
可消除。这种洗净了绮丽色泽,只剩下筋骨思理的诗,体现着平淡、老健的
美,实已逗露出宋诗的风貌。无怪黄庭坚要对之大为赞赏,并一再仿效了。
(详见第六章第三节)
综观杜甫晚期的诗歌,可以看出他确已从诗歌艺术的必然王国跃入了自
由王国。诗人经过长期的艰苦探索,在诗歌艺术上已经有了极为丰富的积累,
举凡炼字、构句、谋篇等技巧,声韵,对仗等格律,都不再是他表情达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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