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评传_陈贻焮【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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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确实体现了与“选诗”分道扬镳的倾向。可是为什么这就是不好呢?众

  所周知,唐诗虽然是汉魏六朝诗的继续,但就整体成就而言,唐诗毕竟极大

  地超越了汉魏六朝诗,这正是文学自身的发展规律所决定的。如果唐代诗人

  都“始终学选诗”的话,那么唐诗恐怕会始终停留在初唐的水平上,根本不

  可能产生盛唐诗及中、晚唐诗,也就不会有作为一代之胜的唐诗了。朱熹看

  出社甫与“选诗”始合终离的关系,目光是敏锐的,但他因此而否定杜甫的

  夔州诗,则体现了一种保守的文学观念。黄庭坚评杜甫夔州诗时没有说出明

  确的参照物,但事实上他是以宋诗的审美规范作为标准的,“平淡而山高水

  深”及“以理为主,理安而辞顺”两句话就透露了个中秘密。从梅尧臣开始,

  宋人就视“平淡”为诗美的最高境界。苏轼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

  嵘,彩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赵

  德麟《侯鲭录》卷八引)黄庭坚所说的“平淡而山高水深”也即“绚烂之极”

  的意思,这是北宋诗坛上的共识,而不是黄氏个人的偏嗜。应该指出,虽说

  “平淡”的境界要到宋代才成为诗人们自觉地追求的目标,但它作为一种朦

  胧的审美理想却早就体现于唐诗甚至是南朝诗歌了。换句话说,对于平淡美

  的追求实际上是贯穿于中国古代诗歌的整个发展过程的。①所以黄庭坚对杜甫

  夔州诗的赞扬不但体现了历史的目光,而且体现了进步的文学观念,是对杜

  诗创新意义的肯定。

  现在让我们来看杜甫晚期创作的实际情况。

  杜甫晚年时作诗的方式有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他仍象早年一样在诗

  歌艺术上刻苦锤炼,精益求精;另一方面,他开始随意挥洒,漫不经心。用

  杜甫自己的话来说,前者就是“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十二首》之七)、

  “晚节渐于律诗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后者则是“老去诗篇浑

  漫与”(《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①对于这两种似乎是互相矛盾的写作

  态度,仇兆鳌解释说:“律细,言用心精密。漫与,言出手纯熟。熟从精处

  得来,两意未尝不合。”(《杜诗详注》卷一八)这样的解释在字面上可谓

  周匝,但是从杜甫晚期的创作实际来看,所谓的“漫与”并不仅仅指“出手

  纯熟”,而是指超越了“苦用心”、“诗律细”的阶段而进入了纵意所如的

  境界。我们先以七律为例对此作一些说明。

  七律的格律很精严,这使得它具有整齐、对称的形式美,无论在声调还

  是在文字上都是如此。杜甫在七律格律的确立过程中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他

  ② 由于萧统是梁代人,故《文选》所选诗人中时代最迟的是梁代陆倕(卒于梁普通七年[526]),未及陈、

  隋。

  ③ 近代“选学”名家李详撰有《杜诗证选》一文(载《李审言文集》),对杜诗在语言艺术方面与“选诗”

  的渊源关系论之甚详,可参看。

  ① 参看韩经太《中国诗学的平淡美理想》,《中国社会科学》1991 年第3 期。

  ① 《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作于上元二年(761),《解闷十二首》作于大历元年(766),《遣闷戏呈

  路十九曹长》作于大历二年(767),都是晚期的作品。

  的许多七律写得极其工整、精美(见本章第四节),然而杜甫的晚期七律中

  也有面目迥异的作品:

  愁

  江草日日唤愁生,巫峡泠泠非世情。盘涡鹭浴底心性?独树花发自分明。十年戎马暗万

  国,异域宾客老孤城,渭水秦山得见否?人今疲病虎纵横。

  诗人于题下自注云:“强戏为吴体。”方回云:“拗字诗在老杜集七言律诗

  中谓之‘吴体’,老杜七言律一百五十九首,而此体凡十九出。不止句中拗

  一字,往往神出鬼没。虽拗字甚多,而骨格愈峻峭。”(《瀛奎律髓汇评》

  卷二五)可见“吴体”即后人所说的“拗体”,也即平仄不全合律的律诗。①

  此诗除了尾句外,七句都不完全入律,而且不甚注意粘对。既然说是“强戏

  为吴体”,就不是象崔颢的《黄鹤楼》那样是格律尚未严格,而是有意识地

  打破平仄格律,在对称、回环的语音结构中搀入若干不对称、不和谐的音节,

  这使得全诗音调拗峭劲健,很好地配合了诗中抑塞不平的情感内蕴。应该指

  出,杜甫的拗体七律完全是随意为拗的,并不象后代的诗论家所归纳的那样,

  一定在第几句第几字用拗,又有一定的救法,甚至比正格律体更为繁琐。②

  我们只要把杜甫的十多首拗律相比一下,就可以看出它们“拗”的程度是各

  不相同的,是一种任意性很大的对格律的突破。

  暮归

  霜黄碧梧白鹤栖,城上击柝复乌啼。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南渡桂水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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