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上玉堂者甚众矣。惟臣衣不盖体,尝寄食于人,奔走不暇,只恐转死沟壑,安敢望仕
进乎?伏惟明主哀怜之。倘使执先祖之故事,拔泥塗之久辱,则臣之述作,虽不能鼓吹六
经,先鸣数子,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扬雄、枚皋之徒,庶可企及也。
如果我们以此为根据说杜诗的主导风格是“沉郁顿挫”,那显然是理由不足
的。因为此时的杜甫年仅三十九岁,虽然他自称已有“千有余篇”作品,但
今存不足四十首,也没有鲜明地体现出“沉郁顿挫”的风格来。而且,“贾、
马”(即贾谊、司马相如)与扬雄、枚皋是辞赋作家而不是诗人,杜甫在献
赋时把自己的“述作”与贾、马、扬、枚相比,则所谓“述作”多半是指赋
而不是诗,这样,“沉郁顿挫”云云也多半是杜甫对自己的赋的评价。所以,
我们说杜诗的主导风格是沉郁顿挫,原因不在于杜甫的自述,而在于这符合
杜诗的实际情况。
先让我们看看“沉郁顿挫”这个风格术语的涵义是什么。社甫自称“至
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扬雄、枚皋之徒,庶可企及也”,不言而喻,他认
为扬、枚的创作具有“沉郁顿挫,随时敏捷”的特点。枚皋的作品无传,①
① 枚皋的赋在初唐时已经失传,《隋书?经籍志》中没有记载,唐初的儿部类书(如《艺文类聚》、《北
《汉书?枚皋传》说:“上有所感,辄使赋之。为文疾,受诏辄成。”可见
他写作很快。扬雄的情况正相反,他作《甘泉赋》时,“卒暴,遂倦卧,梦
五藏出地,以手收内之。”(桓谭《新论》)正如《文心雕龙?神思》所云:
“扬雄辍翰而惊梦,? .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枚皋应诏而成赋,? .
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所以“随时敏捷”只可能是指枚皋而言,由于这
是指写作速度,不属于风格范畴,故此处不予讨论。“沉郁顿挫”则单指扬
雄而言,扬雄作《方言》,刘欲作书与雄云:“非子云淡雅之才,沉郁之思,
不能经年锐积,以成此书。”(《与扬雄书》,《全汉文》卷四○)扬雄作
文好深思,王充说他“造于眇思,极窈冥之深”(《论衡?超奇》),《汉
书?扬雄传》说他“默而好深湛之思”,刘勰也说:“子云属意,辞人最深”
(《文心雕龙?才略》),可见“沉郁”原为思虑深沉之意。先唐的人说到
“沉郁”时往往与“思”联系在一起,如陆机《思归赋》曰“伊我思之沉郁,
怆感物而增悲”,钟嵘《诗品序》曰“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
思,”等等,都证明了这一点。至于“顿挫”,其涵义比较明确,陆机《文
赋》云:“箴顿挫而清壮。”《后汉书?郑孔荀传》云:“北海天逸,音情
顿挫。”李贤注:“顿挫犹抑扬也。”可见“顿挫”意即抑扬、起伏、中有
停顿,这既可指感情、声调,也可指文气、章法。从词源学的角度来看,“顿
挫”本来就是风格术语,而“沉郁”则本指文学构思的一种状态。但是自从
杜甫把“沉郁顿挫”合而论之以后,“沉郁”也逐渐转变成风格术语,而且
其内涵也越来越丰富了,宋人严羽、明人高棅都将“沉郁”视为杜诗的主要
风格,①这种观点受到后人普遍的认同。下面我们对杜诗“沉郁顿挫”的风格
作一些具体的说明。
杜诗“沉郁顿挫”风格的具体内涵包括三个层面:第一层面是诗歌的表
层,包括语言、意象、结构、声调等方面,举凡语言之凝炼、意象之精警、
结构之波澜起伏、声调之抑扬顿挫,都给人以凝重、深沉、千锤百炼、千回
百折之感,这在总体上形成了沉郁顿挫的艺术风貌,我们在前面几节中已有
论述,这里不再重复。
第二个层面是诗歌的艺术构思,上文说过,“沉郁”的本义就是指文学
构思而言的,而杜甫诗思之深刻堪称前无古人。杜甫自称:“为人性僻耽佳
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又说:“陶冶性灵
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
十二首》之七)相传李白作诗戏赠杜甫:“饭颗山头逢杜甫,头戴笠子日卓
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见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三》)
此诗多半是后人伪托,但描摹杜甫苦吟之状相当生动。既然杜甫作诗的方式
是呕心沥血,惨淡经营,杜诗就必然呈深沉凝重之貌,而不可能象李白诗那
样呈飘逸之姿。杜甫构思之深刻在作品中有两点主要的体现,一是含蓄,二
是曲折。我们在第二章第二节中说过,杜甫对于儒家诗论是心领神会的,他
既重视诗歌”兴、观、群、怨”的一面,又注意“温柔敦厚”的一面,所以
他赞扬元结的《舂陵行》等诗是“比兴体制,微婉顿挫之词”,而杜甫在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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