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再行,攀上一处山原,波月庵便呈于眼前。那是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院落,周围绿竹环绕,显得幽谧古雅。庵门不高,门上波月庵三字舒展灵秀,有点柳体风范。两旁有联云:云中迹倦归林鸟,竹上痕悲赴水娥。冯国富觉得有些意境,只是显得过于低婉,猜想便是常悟禅师所作。问董主席,果然不爽。
门里是个小天井,天光幽幽,有棵不大的丹桂兀然而立。石阶碧青,苔痕微现,整个院落清寂如水。冯国富想起董主席关于常悟禅师只图清静的话,确实不假。又想起楚南城外的紫烟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了善男信女,不时有官员商贾穿行其间,香火旺盛是旺盛,却不免透着俗气。冯国富有个印象,寺庙总比尼庵热闹,究其原因,也许是寺庙为僧徒经营,尼庵由尼姑维持。就像俗世间,男人往往不甘寂寞,一心只想着惊天地,泣鬼神,相对而言,女人却耐得清苦,甘于平淡。冯国富暗忖,凭人之天性,尼庵里的尼姑比寺庙里的僧
徒,是不是更能守住佛门清静,从而获取禅机,明心见性?
这当然只是冯国富的一孔之见,他究竟不是佛家子弟,哪敢妄度佛义禅理?这么自我批评着,不觉抬高脚下步子,随董主席登上石阶。迎面便是佛堂,里面供着西天如来和南海观音。有位禅师背对门口,盘腿坐在香案前,从容轻敲木鱼。另有一小尼在一旁上香点蜡,从容而闲雅,举手投足间,全无一点声响。
按俗世的等级观念区分,观音菩萨只是菩萨,并非顶级佛祖。可世人尤其是女人,心里装的却多是观音,觉得她愿力无边,至于其他佛祖,倒位居其次,不怎么重要了。陈静如也不例外,进得佛堂,还未伏地跪拜,就先对着观音合掌念佛,好像要向菩萨通报,弟子又来了。睁眼仰望菩萨,见她一手握净瓶,一手拿柳枝,正在向自己微笑哩。
冯国富见陈静如目不转睛,紧盯着观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一进门,观音都显得格外慈善了。”陈静如说:“菩萨普度众生,对谁都慈善。我是感觉她手上净瓶,比别处好像有些不同,瓶胫略长,显得特别中看。”
这话被一旁的申达成听去,忙讨好道:“陈姐喜欢,我替您求菩萨,让她把净瓶送您好了。”陈静如心想,申达成这玩笑开得可不高明,菩萨用净瓶装甘露,以遍布人间,是送得人的么?却也不好说什么,拿话岔开。
这边小尼见有人进入佛堂,忙步履轻云,迎上前来。董主席没少来波月庵,小尼认识他,念句阿弥陀佛,便细声说道:“董主席来了?”
董主席也念句阿弥陀佛,说:“心念佛祖,特上山朝拜。”说着,掏出一百元钱来,投进功德箱里。冯国富也要去身上掏钱,董主席扯住他的衣角,悄声耳语道:“刚才的钱是我受周部长之托,给您和陈姐捐的,你们就免了。”
冯国富身上没钱,只得作罢。陈静如却不理会,还是拿出两张百元钞票,一张递给冯国富,一张投入功德箱。冯国富知道陈静如的意思,佛要本人拜,钱得本人投,别人是替代不了的,也将钱往功德箱里投进去。
这当儿,香案前的禅师已经敲完木鱼,起身掉头,单掌举于胸前,念声阿弥陀佛,算是跟客人打过招呼。冯国富一见,觉得禅师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更兼满脸文气,风雅不俗,肯定就是常悟禅师了。
董主席趁机把冯国富夫妇和申达成介绍给常悟禅师。禅师自然知道客人来意,叫小尼拿来香纸,递到冯国富和陈静如手上。
冯国富平时爱看佛经,却并不烧香拜佛,今天夫人高兴,为讨她欢心,也亦步亦趋,学样烧纸焚香,很虔诚的样子。尔后又随陈静如跪到菩萨前面,低了头,闭上眼,双手合十,肥臀高撅,拜起佛来,看去倒也像是那么回事。站在背后的申达成觉得好笑,心想当领导的平时都道貌岸然一个,恐怕只有到了佛前,才肯五体投地。真是佛法无边啊!
常悟禅师重又盘坐于香案前,缓敲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开始诵经。佛堂显得更加清寂了,宛若止水一潭。冯国富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禅师秀雅的面容一直在脑袋里晃悠着,拂之不去。
一盏茶的工夫,木鱼声悄然止住。冯国富睁开双眼,见常悟禅师已经站起来,单瘦的肩膀缓缓一转,回过身子。想起刚才的杂念,冯国富脸上一烧,避过禅师深邃的目光,低首去瞧旁边的陈静如。她仍一动不动地跪着,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冯国富也不好贸然起立,忙又垂下眼皮,合掌向佛。
其时常悟禅师已坐到香案前的杌子上,抬了眼帘看看小尼。小尼会意,取下香案上的签筒,递向陈静如。陈静如这才张开眼睛,接过签筒,对着佛像摇了数下。自己却不抽签,而是扭扭腰,传到冯国富面前。冯国富明白陈静如的想法,她今天是特意为丈夫来拜佛的,心里感激着,伸手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签来。
这是一支中中签,上面刻有符号,只是冯国富看不明白。其实也不容他看明白,旁边的小尼早拿过去,呈给案前的常悟禅师。
禅师在签上只瞟一眼,也不声言,将签还给小尼。然后从香案下面拿出一笺一笔,信手书写起来。笺是白笺,三十二开大小,冯国富认得那是宣纸。笔是狼毫,毫尖细软,笔杆上端还垂着红色笔缨。让人称奇的是禅师那握笔的手指,丰腴白皙,修长柔韧,简直跟莲花座上观音弹洒圣水的佛手毫无二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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