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遇_肖仁福【完结】(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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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房躺在床上,冯国富转辗反侧,好久都没能入睡。窗外北风呼啸,耳旁却总是一遍遍回响着郝老书记那句要成佛的话。按照佛的意思,众生皆有佛性,有心成佛,就有成佛的可能,也许郝老书记还真能成佛。又想起老人家花大钱造的铜佛像,他哪是在造如来,他原是造的自己。

  这么想来,冯国富又暗暗替郝老书记高兴起来。成佛就能脱离生死轮回,死亡便不再是死亡,而是涅槃和归入寂静。记得过去有些身份的人临死之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要去见马克思,曾几何时,好像难得有人再这么说了,要成佛似乎成为一种时髦。至于郝老书记,他也许不是赶这个时髦,死之前才喊着要成佛吧?

  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便醒得迟了些。睁开双眼,只见窗外一片晃白,冯国富知道是下了雪。心情一下子明亮起来,忙披衣下床,来到阳台上。外面已是银装素裹,地上的雪起码有一尺厚。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也下过一场雪,可眼前这场雪更加隆重而浩荡。

  这所医院地势较高,站在阳台上,可望见远处起伏的山峦和近处高高低低的建筑。与平时不同的是,那些山峦和建筑全都埋在了厚重的大雪下面.一眼望去惟余白茫茫一片。就像一张硕大的白纸,将天和地,将高和低,将远和近,一起裱了起来,裱得严严实实.没留一丝丝缝隙。

  猛然间,冯国富记起常悟禅师给的五白签辞来,不禁脱口而出道:

  莫识娥眉秀

  风清玉影来

  夜笛声寂寂

  晓雪白皑皑

  这道五白签所预示的事情,如今似乎一一得到了印证。娥眉该是常悟禅师和悟真佛菜馆里的小尼了,玉影也许代表着自己出车祸时楚江里的月亮.夜笛便是昨夜郝老书记离去时,远处那悠悠长长的笛声.至于晓雪句,不用说就是眼前这道不可多得的盛景。

  冯国富暗想,莫非禅师真有慧眼,能卜算未来的祸福吉凶?

  转而又想,如此理解这道五白签.也显得太浅薄太形而下了些。也许是自己牵强附会.故意在给签辞找注解吧?冥冥中,冯国富总觉得这道签辞可能还有更深的禅意,只是自己缺乏慧根,未曾开悟,一时还没能参透而已。

  想到此处,冯国富忙收住意念,欣赏起眼前的雪景来。这样的好雪,实在不容易碰到.切莫耽误了。冯国富想找一个词汇来形容这道雪景,却发现任何词汇都显得那么苍白,没有力量,惟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白字,倒把这一切都包容在里面了。白不比赤橙红炫目,不比青蓝紫惹眼,甚至算不得颜色,然而不是色的色,才是本色真色,至色大色。就像一杯纯粹的水,没有任何味道,却是本味真味,至味大味。就像声音里的无音,没有高底,没有强弱,却是本音真音,至音大音。

  正因为白具备着本真至大的特性,它也就能超越色的含义,具有更宽泛的内涵。应该说,白就是洁,就是净,就是静,就是虚,就是空。白更是无.无色无味,无声无形,无量无限,无挂无碍,无忧无虑,无欲无求,无怨无悔,无嗔无痴,无言无疑,无我无你,无为无心。

  在佛看来,无就是禅,无就是悟,无就是有,无就是佛。

  冯国富顿时心地澄明了,像是被眼前的白和无,彻底洗涤过一般。

  第二天冯国富就出了院。是申达成开着崭新的帕萨特将他接走的。上车前,冯国富回过头,看了一眼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又想起该去杨家山那里告别一声,忽见楼前的雪地里有一个人影,正是杨家山。他只拄着右边单拐,左边那支看来已成功扔掉。步伐虽有些艰难,却很是坚定。他身后的雪地里有几行脚印,深深浅浅的。冯国富没去惊动他,钻进车里,悄悄走了。

  回到水电局,下车前.申达成问冯国富明天去不去上班,去上班就早些来接他。冯国富说:“你别来接了,我自己走路去。”

  申达成以为冯国富开他的玩笑,不敢怠慢,第二天早早就进了水电局。可冯国富下楼后,根本没往小车方向走,直接出了传达室。申达成开车追过去,将头伸出窗外,说:“冯主席请上车吧。”冯国富说:“你走你的吧。”

  申达成开着车,在后面跟了一千多米,见冯国富没有上车的意思,只得悻悻然先走了。

  从此冯国富再没要过专车,每天上下班都走路,只出差或开会赶急,偶尔坐坐车。他觉得脚踏实地,走在平常的路上的感觉,既实在又自如。原来走路就是待遇,最丰厚的待遇,住进医院的时候,想享受这种待遇,还享受不上哩。

  原来两年多了,自己虽然从常务副部长的权力宝座上走了下来,却没能落到地上,一直是悬着的。一个人从地上升到高处也许容易,从高处回到地上却并不轻松。

  值得庆幸的是,冯国富终于还是回到了地上,真正地回到了地上。

  心里坦然,身上自在.上下班路上的灰尘垃圾和那满街的喧嚣声,也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仍不时会碰到老熟人老部下,也不再觉得人家的目光有何异样,一个个都慈眉善目的。不由想起六祖慧能的故事来。寺里长幡高挂佛前,风过幡飘,一个和尚说是风动,一个和尚说是幡动,彼此争论不休。慧能闻听,说你们不要争吵了,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仁者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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