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秦孝公驾崩后不到三个月,惠文公左右开弓,连出杀手,环环相扣,除商君,铲旧党,更换朝臣,看得列国眼花缭乱。
经过令人瞠目结舌的一系列大开大合,惠文公将先君孝公驾崩后的混乱朝局整治一新,完全掌控了秦国的内外朝政。
然而,惠文公并没有高枕无忧,而是静静地坐在几案前,从内心深处感到某种惶恐。
惠文公知道自己在惶恐什么。他深深意识到,他虽然万事俱备,但仍旧缺个什么。
这个什么就是商君。
先君有商君,因而明白秦国该向何处去,又该如何去,而他却是一无所有。樗里疾、司马错、甘茂之辈,虽说忠勇可嘉,才华也有,却都是做具体事的,哪一个也不能像商君那样高瞻远瞩把握国政,更不用说力挽狂澜了。
与商君相比,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在一个层面上的也许只有一个人,就是公孙衍。
然而,惠文公眼下顾不上此人,因为他还有一件更为急迫的大事。
这件事就是,秦国该向何处去?秦国犹如一艘巨船,正在全速航行时,掌舵的船长突然倒下,跟着船长离去的还有一系列老水手,他们中有观星的,有观海图的,有摇桨的,有扬帆的,有抛锚的。此时的海面上,到处都是风浪,到处都是暗礁,他这位新的船长、新的舵手费尽心机,总算使船稳定下来。眼下,全体船工上下一心,万象更新,但作为船长和舵手,惠文公清楚地意识到,船中不缺摇桨的,不缺扬帆的,缺的是观星的和观海图的。找不到北斗星,看不清海图,定不下东南西北,这艘巨船就不知驶向何处,更不知何时起风浪,何处有暗礁。
惠文公陡然想起公孙鞅狱中之言,沉思有顷,召来司马错和樗里疾,君臣三人径投终南山里。
司马错原来的兵营就在寒泉附近,加上前次又随公孙鞅来过,因而是熟门熟路。在他的引领下,君臣三人走出兵营,不消两个时辰,就已行至通往寒泉的山口。走不多时,惠文公、樗里疾、司马错赫然望见道旁站立一人。
见三人走近,此人二话不说,深深一揖:“在下贾舍人奉先生之命,在此恭迎三位大人!”
惠文公大吃一惊,目视樗里疾,再视司马错,二人皆是震惊。三人此来,事先并无通报,寒泉子却已预知,若非得道之人,岂有此等功力?
司马错早先见过贾舍人,赶忙还礼道:“有劳贾先生!”
贾舍人伸手道:“三位大人,请!”
司马错应道:“贾先生,请!”
贾舍人头前引路,四人沿山路走至草舍前面,寒泉子早已迎出,见到惠文公,揖道:“君上驾临寒舍,寒泉子有失远迎,特此谢罪!”
惠文公又是一惊,还一礼道:“先生如何知道嬴驷是君上?”
“老朽远观紫气北来,更有祥云笼罩,是以知道。”
“先生真是神人!”
寒泉子引领他们走至草堂,在堂中分宾主坐下,两位道童沏好茶水,退于两侧。
寒泉子指着茶水:“君上,两位大人,请用茶。”
惠文公品一口:“真是好茶呀!”
寒泉子笑道:“此茶摘自终南山寒泉之畔,现有茶树八棵,均为先师关尹子亲手栽种,饮之清香圆润,自非一般茶品可比。”
“难怪此地清幽祥瑞,原是圣地。圣地圣茶,嬴驷可否带回一些日日品尝呢?”
“君上贵为一国之尊,自可日日品尝。只是——此茶因非寻常茶品,非寒泉之水不能冲泡。君上若有雅趣,可使百姓络绎取之。”
“若是此说,也就罢了。只为一时口福而役民取水,所泡之茶无论多么清香圆润,嬴驷都将无法下咽。”
“君上有此爱民之心,实为秦人之幸!”
“先生美言,嬴驷愧不敢当。不瞒先生,嬴驷此来,是有俗事相扰。”
寒泉子似已猜出惠文公要说什么,当下说道:“君上可否随寒泉子另室说话?”
惠文公点头。
寒泉子起身引路,二人行至一个书斋,分宾主坐下。童子进来,再次摆好茶具,掩门退出。
寒泉子抱拳道:“君上有话请讲!”
惠文公抱拳应道:“先君早逝,嬴驷受命于多事之秋。秦地偏狭,秦民粗俗,国无积蓄,民生多艰,又逢天下纷乱,列国互争,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嬴驷稚嫩浅薄,羽毛未丰,每每思之,夜不成寐。今日特来拜谒圣地,恳请大师教诲!”
“君上不必过谦。”寒泉子拱手回礼,“依老朽观之,君上处事果断,有条有理,数月之内,使秦大合大开,万象更新。此等魄力,绝非平庸之君所能为之。老朽恭贺君上了!”
“万事难逃先生慧眼,嬴驷叹服!”
“君上驾临寒泉,是否与大良造有关?”
“正是。商君在日,嬴驷求问秦国前路,商君说,嬴驷但有迷茫,可至寒泉求问先生。嬴驷不请自来,有扰先生清静,实属唐突。”
“敢问君上欲知何事?”
惠文公不假思索:“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今日天下明合实分,终将走向明分实合。至于合于谁家,当为天机,老朽不便妄言。不过,就眼下而言,一切正如君上所见,列国虽众,成大势者不过七家。燕弱而偏安,赵悍而不化,魏、韩夹于大国之中,难以自保,可成大业者,唯齐、楚、秦三国。”
惠文公眼睛大睁:“请大师详解!”
“楚国人口众多,地大物博,腹地广阔,当有大成;齐有渔盐之利,桑麻之富,教化之治,当为秦之劲敌。”
惠文公沉思有顷,小声说道:“百年以来,秦人一直以魏为敌,如此看来,似是小了。”
“君上所言,皆成过去。”寒泉子应道,“今日之魏,东西分割为二,中无连接,此为封国大忌。这且不说,魏国更居中原腹地,四邻皆敌,三强环伺,势必成为案上鱼肉,如何能成大事?”
“先生所言甚是。请问先生,嬴驷当以何策应对齐、楚?”
“三国角力,势均力敌,只可智取,不可强图。此所谓恃力者亡,恃智者昌。君上当以伐交为上,伐国次之。”
“嬴驷所虑,正在于此。秦人一向恃力,所缺者,智也。先君在时,有公孙鞅辅佐,智、力兼具。而今商君殉国,嬴驷唯有蛮力,苦无英才啊!”
“英才是时势造出来的。天下大势走到这儿,自有英才应运而出。依老朽之见,君上缺的不是英才,而是识别英才的慧眼。”
“先生之言,如开茅塞。嬴驷有一不当之请,不知当讲否?”
“君上但讲无妨!”
“先生慧眼千里,嬴驷不胜叹服。嬴驷不才,欲拜先生为国师,早晚聆听先生教诲,不知先生肯屈尊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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