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时,魏惠王、公子卬、朱威三人各持钓竿,埋头垂钓。朱威的浮漂动也不动,魏惠王、公子卬的浮漂却在不停抖动。
公子卬心头大喜,连连起钩,钩上的却是一条又一条寸长小鱼。魏惠王眼中虽馋,却迟迟没有起钩。
公子卬急道:“父王,已经咬上了,快点起钩!”
魏惠王白他一眼,不为所动。公子卬扭头再看朱威的浮漂,也在摆动,叫道:“朱司徒,你的也咬钩了!”
朱威应道:“回公子,不过一条小鱼而已。”
公子卬听得刺耳,脸色一沉,将安好鱼饵的钩子狠狠甩入水中。
陡然,惠王的浮漂被一股强力拽走,魏惠王瞧得准了,猛然抖钩,果然钓上一条近尺长的鲤鱼。
公子卬扔下鱼竿,拱手致贺:“儿臣恭贺父王钓到大鱼!”
魏惠王乐呵呵地将鲤鱼取下,小心翼翼地放入桶中,换好饵食,甩钩入潭,转向公子卬,教训他道:“卬儿,晓得不,这才是钓鱼。”
“儿臣谨记在心!”
惠王的钓竿刚甩下去,浮漂又见异动。魏惠王再次起钩,又钓一条鲤鱼。惠王再甩钩,浮漂再动,惠王再钓一条鲤鱼。
惠王连钓三条尺来长的鲤鱼,喜不自禁,不无得意地将眼角瞟向朱威的浮漂,看到浮漂也被一股大力拉动,朱威却如熟睡似的,眼睛半闭,纹丝不动。
惠王急了:“朱爱卿,有大鱼咬钩了!”
“回禀陛下,”朱威伸出另一只手,做个叩首的动作,“不过一条鲤鱼而已。”
惠王听得真切,回视自己桶中的三条鲤鱼,沉思不语。
“哟嗬,”公子卬不无讥讽道,“朱司徒难道欲钓北冥之鲲吗?”
“回安国君的话,”朱威沉声应道,“朱威只敢钓鱼,不敢钓鲲。”
“请问司徒大人,何人可以钓鲲?”
“北冥之鲲,当由圣人钓之。此潭之鲲,当由陛下钓之。”
惠王心中一动,盯住自己的浮漂沉思有顷,转问朱威:“朱爱卿,寡人欲钓此鲲,该如何放钩才是?”
“回禀陛下,”朱威话中有话,“鲲藏于渊,鱼浮于表。陛下欲钓此鲲,不妨将钩下得深些。”
“爱卿所言甚是。”惠王重重点头,收起鱼钩,将浮漂上移数尺,换上一块特大的鱼饵,用力甩入潭水深处。
就在此时,毗人走到。
惠王眼角瞥到:“人呢?”
“回陛下,”毗人小声禀道,“老奴去晚一步,殿下已经换过衣服,出宫去了。”
“出宫?”惠王眉头微皱,“他出宫干什么?”
“老奴不知。”
惠王沉思有顷:“去,传他速来!”
“老奴遵旨!”
安邑东市,惠施的牛车慢慢驰来,在闹猛处停下。
惠施不慌不忙地跳下车子,将几辆牛车分别扎好,将几头牛解下来,拴在车辕头上,又在每一头牛前放了一筐干草。之后,惠施从车上取出一块木板,拿出铁钉和锤子,将木板钉在砖墙上。
木板上面,是他亲手书写的“观物十事”:
〖一、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二、深千里,无厚
三、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四、物方生方死
五、万物皆同皆异
六、宇宙无穷亦有穷
七、今日适越而昔来
八、连环可解
九、大地中心在燕之北、越之南
十、天地一体〗
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惠施拍拍手,满意地盯视木板一眼,走到木板下,背靠墙壁,席地而坐,眼睑微微闭合。
在这闹市区,惠施的怪异行为,尤其是那块木牌子,很快引来一大群观众,七嘴八舌地议论不止,不时发出哄笑声。
有人终于耐不住了,指着木牌,大声问道:“诸位,诸位,这句‘今日适越而昔来’,说的是啥?”
有人应道:“告诉你吧,说的是,今日你刚刚到达越国,可在昨天,你已经从越国回来了。”
前者惊道:“这不是瞎说吗?”
观众再次哄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
“你们看,‘连环可解’。谁有连环,拿来让他解解看。”
“快看哪,‘万物皆同皆异’!要是万物都是一样的,岂不是没有长短粗细、高矮胖瘦了吗?”
“照他这么说,鸡就不是鸡,是狗;马也不是马,是牛。真是可笑!”
“唉,此人死读书,这是读出毛病来了。”
……
惠子依旧是双目微闭,端坐不动。
人群中,羽扇纶巾、一身富家少爷打扮的太子申两眼盯住木牌上的黑字,陷入深思。有顷,太子申抱拳揖道:“这位先生,晚生求教!”
惠施的眼睛并未完全闭上,因而早已看到此人,见他发问,并不回礼,依然纹丝不动,声音却是中气甚足:“客官请讲!”
“嗨,大家快看,这个怪人开口说话了!”人群中有人大声嚷道。
更多观众围拢上来。
太子申再揖:“先生的观物十事,可有破解?”
惠施朗声应道:“天地万物,有立自有破;观物十事,有观自有解。”
“请问先生,”太子申道,“何为‘至大无外,至小无内’?”
惠施应道:“万物皆同,何分大小?”
太子申沉思有顷,再次问道:“‘其深千里,无厚’,又作何解?”
“万物皆同,何有厚薄?”
太子申又是一番沉思:“‘天与地卑,山与泽同’呢?”
“万物皆同,何论高低?”
惠施皆以同一理由回答所有提回,听得太子申如堕雾中,憋得脸色通红:“那——请问先生,您又是如何理解‘物方生方死’呢?”
惠施依旧答道:“万物皆同,何言生死?”
太子申深思良久,再次拱手问道:“先生又是如何理解‘万物皆同’呢?”
“至大无外,千里无厚,天地同卑,生死同时,万物有何异哉?”
太子申愈加茫然:“先生这样颠来倒去,互为问答,晚生愚笨,当真是越听越糊涂了。”
惠施慢慢睁开眼睛:“这位士子,变化之理原本如此,非惠施饶舌也。”
“惠施?”太子申打个惊愣,拱手再揖,“先生可是宋国的惠子?”
惠施这也拱手:“正是在下。”
太子申正欲再说,一人挤过来,在他耳畔低语数句。
太子申略怔一下,转身朝惠施拱下手道:“先生,晚生有事,先行一步,他日再来讨教。”
话音落处,太子申随从来人匆匆走出人群,走向不远处的一辆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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