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苟仔,自打见过孙膑之后,就一直幽居在家宰庞葱为他安置的一进偏僻小院里。苟仔本是粗人,爱动不爱静,且又放荡惯了,哪里幽居得久?初时因有婢女相伴,苟仔颇能守住。过有二十余日,婢女似是被他玩得腻了,苟仔也自心猿意马起来。
这日后晌,苟仔摸出孙膑赠予他的十金“辛苦费”,与婢女在院中翻来覆去地倒腾着玩。婢女不曾见过这么多金子,对他抚爱有加,赞不绝口。苟仔对婢女夸口道:“这点金子算个什么,待我拿来百金你看!”婢女自是激他。
苟仔一则兴来,二则手痒,当下取来冠带遮了疤脸,袖上十金,悄出院门。小院位于后花园处,后花园中有个暗门,原是方便园工出入用的。苟仔早已查得清楚,悄悄打开暗门,溜至街上,径奔赌馆而去。
赌馆、妓院、客栈等公众场所正是捕卒盯牢的目标。苟仔一到赌馆,刚一取下冠带,现出疤痕,就被守在此处的便衣捕卒一眼认出。捕卒本欲捕他,一则这是赌场,二则此人身体壮实,看样子是个习武之人,担心拿他不住,反误大事。欲待回去禀报,又怕此人走脱,正自计谋,苟仔却是来得快,输得也快,不消半个时辰,已将袖中十金尽数输掉,又因心中有鬼,连声抱怨也不敢出,一脸黑丧着转身离去。
捕卒心道:“眼下只我一人,若是拿他,被他走了,反误大事。待我跟他前去,看他走往哪儿。”
捕卒想定,远远跟在苟仔后面。苟仔因是在逃之人,不敢在街上多走,径至一条偏街,没入一道暗门。捕卒抬眼看那围墙,但见墙高院大,是大户人家。急走上前,轻推暗门,却被那人闩上。正巧有位消闲的老人走过,捕卒一问,陡吃一惊,原来此处暗门里不是别家,竟是武安君府的后花园。
捕卒谢过老人,急急赶回司徒府,将所见一五一十地禀报白虎。
白虎惊呆了,目光有点发怔,良久方问:“你可看得清楚?”
捕卒不无肯定地说:“大人放心,小人这双眼睛,亮着呢!”
白虎又愣一时,缓缓说道:“你先在府中守着,哪儿也不许去,也不可对任何人讲起此事!”
“小人遵命!”
白虎急步走出府门,见天色迎黑,叫上车马直驰武安君府。庞葱迎出,带他直入客厅,安排他坐下,自去书房禀报庞涓。
不一会儿,庞涓急步走来,未至客厅,声音已传进来:“小弟,许久不见,是哪阵风儿吹你来了?”
白虎起身,抱拳应道:“小弟刚巧路过这里,思念大哥,顺道进来看看。”
“大哥也是,前日与你嫂子说起你家,你嫂子甚是喜欢小起儿,定要大哥寻个好天气,说是过去望他。”
“谢大嫂了!”白虎略顿一下,转过话题,“孙将军如何?”
“唉,”庞涓叹道,“大哥换过几个医师,日日换药,外敷内用,孙兄伤口上的红肿只是不消。大哥愁坏了,正寻思再换医师呢!”
白虎不无焦急,点头道:“嗯,大哥忧的是。刑死之人,多非死于行刑,而是死于刑后脓疮。好在孙兄有大哥照料,小弟略有所安。孙将军这阵儿如何?小弟既已来了,也想望望他去。”
“孙兄习惯日落而息,这阵儿定是睡下了。”庞涓截过话头,“小弟若是无事,大哥陪你随便走走。待会儿酒食上来,咱兄弟喝上几爵如何?”
“这敢情好!”白虎笑道。
庞涓吩咐庞葱安排酒食,自与白虎信步走去。二人沿着院中小路转有一时,眼见将至后花园处,庞涓却顿住步子,拐向另一条小径。
白虎笑道:“大哥的后花园,小弟也是久未来了,何不进去走走?”
庞涓当即拦住,笑道:“大冬天的,雪尚未化,满目萧杀,花园里最是伤感,小弟还是不要看了。”
白虎不好再说什么,跟随庞涓沿另一条小路转回客厅。
也是冤家路窄。二人走至账房处,忽见一人兴高采烈地走出账房,后面送出一个声音:“苟仔,家老说了,只能予你五金,若是再赌,分文没有!”
苟仔回头大叫:“叫唤个啥,爷晓得了!”
苟仔话音落地,刚走几步,迎头碰到庞涓、白虎。
苟仔见是庞涓,惊惶失措,结巴道:“大……大将军!”
天虽苍黑,但在西天余光的映射下,苟仔脸上的那道疤痕仍见分明。庞涓、白虎皆是一震,庞涓虎起脸来,冲他骂道:“还不快滚!”
苟仔屁也不敢放一声,垂头沿着白虎他们走过来的小径急急溜去。
白虎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庞涓叫道:“小弟!”
白虎似是没有听见。
庞涓提高声音:“小弟!”
白虎打个激灵:“噢,走神了。大哥,此人是谁?”
“一个畜生!小弟,走吧,酒食想是备好了!”
白虎顿住步子,揖道:“小弟想起一事,急需回府一趟,此酒明日再喝如何?”
庞涓略怔一下,回揖道:“小弟既然有事,大哥就不强留了!”
庞涓将白虎送至府门,早有车马候着。
白虎回身揖道:“大哥留步,小弟改日再来拜访!”
庞涓回礼道:“小弟慢走!”
望着白虎的车马渐走渐远,庞涓脸色一沉,急至后花园,来到苟仔的小院,却已不见苟仔。询问婢女,婢女也是不知,只说他拿上金子,从后花园的偏门溜出去了。
庞涓忖思有顷,召来庞葱:“葱弟,苟仔哪儿去了?”
庞葱挠头道:“葱弟不知。迎黑时,账房找我,说他急支十金。十金是笔大数,但他是大哥看重的客人,小弟考虑再三,就让账房暂先支他五金,待禀过大哥,另外支他五金。”
“哼!”庞涓怒道,“这个畜生,还真是活腻味了!”
“大哥?”庞葱不解地望着庞涓。
“葱弟有所不知,”庞涓解释道,“此人本是左军司库,因痴迷赌博,私卖粮草,犯下不赦死罪。军中事发,此人跑至大哥帐下,乞求大哥活命。也是大哥爱惜人才,念他屡立战功,这才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藏他在此思过,欲待军中风头过时,另外委他一个差使,使他戴罪立功。谁想这畜生不思悔改,赌病又犯,还敢支钱去赌,叫大哥如何容他!”
“唉,”庞葱追悔起来,“都怪葱弟疏忽,不曾问他一问,这就支钱了!”
“此事与葱弟无关!”庞涓安慰他道,“只是——这畜生如此抛头露面,却于大哥不利!”
“哦?”
“大哥在军中享有盛誉,若是三军将士知晓大哥包庇、窝藏贪犯,凭大哥长一千张口,也是解释不清。三军失治,大哥失威,如何再去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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