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里疾奇道:“赵人无耳,此是何意?”
苏秦摇头苦笑道:“方才在下如约去见相国大人,将个三寸不烂之舌搅得天花乱坠,相国大人却如一段木头,面上无一丝表情。苏秦惊奇,询问方知,相国大人早将两只耳朵里塞满棉绒了。”
樗里疾闻言大怔,待回过神来,与贾舍人互望一眼,脱口笑道:“哈哈哈哈,苏子真是奇人有奇遇啊!自春秋以降,游士四方奔走,建言献策,趣闻轶事不知多少,但这塞耳听贤之事,却是苏子独遇了。”
“是啊,”苏秦又是一声苦笑,“千古奇事竟让在下遇上,真也是造化弄人了。”
话及此处,樗里疾不失时机道:“在下有一言,还望苏子垂听。方才听贾先生说,苏子大志是合纵三晋。三晋之中,赵人无耳,魏人也未必有聪。公孙鞅在魏一无所施,在秦却建盖世奇功;公孙衍一心为魏效力,魏王却将他视作反贼,颁布诏书四处缉拿。至于韩国,无论是内治外务,皆非建功之地。反观秦国,东得函谷、河西,南得商於谷地,四塞皆险,进可攻,退可守,当是英雄用武之地。秦公英年继位,内整吏治,外谋邦交,天下人皆以为明主。依苏子智慧,当能看出。苏子是当今大才,大才唯遇明主方可施展,因而,在下窃以为——”顿住话头,拿眼扫视贾舍人。
“上大夫所言有理。”贾舍人接道,“秦公诚意重用苏子,苏子当可考虑重返秦地,一展抱负。”
苏秦朝二人连连抱拳,断然说道:“在下不才,唯有脾气倔强,一旦认准大道,即使走到绝境,断不回头。两位仁兄盛情相邀,在下除去感激之情,别无话语。”
樗里疾愣怔良久,方才长叹一声:“唉,人各有志,苏子执意如此,在下只能引以为憾了。”起身拱手,“时辰不早了,在下另有杂务,这就告辞。”
苏秦、贾舍人起身,将樗里疾送至门外,拱手作别,复回堂中。
二人闷坐一时,贾舍人道:“观眼下情势,苏子若以赵国首倡合纵,恐怕得再候一些时日了。”
苏秦点头道:“贾兄所言甚是。不过,依在下观之,这个日子不会久远。”
“苏子何以知之?”
“奉阳君身轻权重,此番又趁赵侯病重,欲谋大位。谋事在阴不在阳,今日赵人皆知奉阳君有谋位之心,他的大祸也就到了!眼见已是大祸临头,偏这傻子看不出来,在下好意劝他,他竟以棉塞耳,真叫人——唉!”苏秦又是一声嗟叹。
贾舍人迟疑有顷,缓缓说道:“赵侯大病,太子年幼,奉阳君在朝又大权独揽,谋位不是没有可能。依在下观之,即使赵侯知他谋位,怕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时机未到。”听苏秦的语气,显然已是十足把握。
“敢问苏子,是何时机?”
“贾兄可知郑庄公与公叔段之事否?”苏秦望着贾舍人,“庄公继位,其胞弟公叔段不服,欲夺大位。几番请制,庄公皆许之。段以为庄公软弱可欺,开始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张扬谋反。庄公见段谋反之心国人皆知,认为时机成熟,兴兵伐之,果然克段于鄢!”
“苏子是说,赵侯也在等待时机?”
“这个时机就是晋阳。”
“晋阳?”
“是的,秦人早已觊觎晋阳,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樗里疾使赵,必为此事。奉阳君识不出玄妙,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两万大军调往代郡。晋阳是赵根基,万一有失,赵侯也就找到借口,奉阳君纵有百口,也难辩白了。”
贾舍人大是惶惑:“赵侯若想除掉奉阳君,只需唤他进宫,暗伏刀兵,有多少也斩杀了,何必这么麻烦?”
苏秦摇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当年赵语得立,奉阳君功不可没。自任相国之后,奉阳君内外操劳,东征西战,有功于国,这是赵人谁都看得见的。这且不说,赵成更是赵语的胞弟,若是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兄弟相残之事,叫史官如何记载?”
“即使如此,赵侯总也不至于拿晋阳去作赌注吧?”
“这就难说了。”苏秦应道,“按照常理,赵侯既然识破此谋,当有准备。”略顿一下,“不过,在下仍有一点未看明白,就是奉阳君为何要将晋阳守军调往代郡?虽说中山坐大,成为赵国腹中肌瘤,但奉阳君的眼下大事,并不是中山国啊。”
“苏子若问这个,舍人倒知一二。”
“贾兄快讲。”
“在下方才在店中遇到两个士子,与他们闲谈,得知燕宫内讧,公子鱼为争太子大位,在武阳招兵买马,欲举大事。奉阳君调大兵于代郡,或与此事有关。”
苏秦大惊,沉思有顷,抬头问道:“那二人何在?”
“他们得知公子鱼重金聘才,说要投奔他去,这阵儿想是走了。”
苏秦又思一时,起身揖道:“贾兄,在下欲小别几日,走一趟燕国。”
贾舍人怔道:“去燕国何事?”
“去帮一个人。”话未落地,人已进屋,开始麻利地收拾行李。不消一刻,苏秦已经弄出一个包裹,挽在肩上,出门欲找舍人作别,见他已备好轺车候在门外。
苏秦怔道:“贾兄,这是——”
贾舍人笑道:“从这里到蓟城不下千里,苏子仅凭两条腿,要走多少时日?在下此马正值壮年,可代脚力。”
苏秦连连摇头:“没有轺车,贾兄如何出行?”
贾舍人笑道:“在下哪儿也不出行,只在此处候苏子回来。这辆轺车算是在下暂时出借苏子的。”
苏秦拱手谢道:“既如此说,在下谢贾兄了!”从舍人手中接过马缰,跳上车子,再次拱手与舍人作别。
贾舍人还过礼,顺口问道:“苏子此去,可要舍人做点什么?”
苏秦略略一想:“就请贾兄关注赵宫情势,尤其是晋阳局势。若有风吹草动,就设法告知在下。”
贾舍人点头。
第六章 兄弟相煎,苏秦助燕公平内乱
小国中山夹在赵、燕、齐三个大国之间,北邻桓山。桓山北、西两面广袤千里的山地、草场原是北胡代国的地盘,后为赵襄子所灭,代国亦成为赵国一郡,易名代郡。
代理主将公子范将大帐扎在桓山东部的鸿上塞,八万赵军屯扎于桓山以东的广大地区,背依桓山,前探易水,名为制约中山,锋芒直逼北至浊鹿、南至乐徐长约数百里的燕国边境。刚入而立之年的燕军主将子之毫不示弱,引军六万沿易水下寨,将中军大帐设在距鸿上塞不足百里的龙兑,与赵军遥相抗衡。
这日向晚时分,一行十余骑飞也似的驰往鸿上塞。
将近关门时,驰在最前面、一身胡地富商打扮的武成君、燕国长公子姬鱼勒住马头,转对紧跟上来的季青道:“季子,本公实在弄不明白,赵范为何定要本公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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