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面和花朵_刘震云【完结】(121)

阅读记录


    「去你妈的!」

    多么地粗野。这是过去他没有听过的话。他一下愣在了那里。他一下有些猝不及防。他甚至在那里就事论事地想着哨的言语:去我妈的?为什么要去我妈的?去我妈的什么?我的妈在万里之外和地球的另一边,怎么就得罪「她」了呢?如果不是我妈而是我的问题,那为什么还要去找我妈呢?小刘儿的故乡,就是这样不成熟吗?──他倒怪我们不成熟──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保护人了,为什么找我妈?我不懂呀。──但他的这点欧洲人的不懂,又被哨误以为是男人常用的装蒜,本来哨还不愤怒或者愤怒是因为剧qíng的需要假装的,现在我们故乡的少女就因为基挺这个关于妈的态度而真愤怒了。和成年人真是谈不得恋爱,谈的时候倒显得不错,他一切都知道照顾你;但到手之后,他一切jīng明过人──我们的爱qíng纯洁而又单纯,他却一切都经历过;出了问题,他还用装蒜来蒙混过关──你还拿我的青chūn和爱qíng当不当一回事了?哨越想越气,这时「她」不但代表他自己,而是代表所有和成熟男人谈恋爱的天下少女又骂了一句:

    「不但去你妈的,还去你爹的呢!」

    因为哨这句话骂出了天下少女的心,电视机下就有人叫好。这使成熟男人──不但是心成熟关系也成熟的基挺在那里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昨天这个时候不还在chuáng上吗?一切不都好好的吗?怎么隔了一夜,今天就乱套了呢?昨天还是一个腼腆的少女,今天怎么就变成一个母老虎和母夜叉了呢?这里的女人就是这样没有正xing和反复无常吗?过去的一切恩恩爱爱都是假的和不算数了吗?说过去就过去了吗?到底是因为什么?基挺的这点感qíng和台词,也说出了天下所有男人的心里话。于是同样得到了电视机下的叫好。当然上风还是让母老虎哨继续占着,哨得意洋洋地接着说:

    「任你jian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直到现在我才相信,深渊有底,人心难测。现在──咱俩的事说说吧!」

    就像警察堵住了违章的司机,小牢子提出了犯人。说说吧──车是你们截的,人是你们抓的,让我说什么呀。理由和原因不都在你们手中吗?但是他们就是不说,就是要反客为主地让我们说。如果我们说得对不上他们的理由和茬口,他们就让我们重说。看你们这点猫玩老鼠的心理有多么恶劣。还不如一口吃了我们呢。基挺也像所有的司机和犯人一样傻不愣登地张着嘴说:「你让我说什么呀?」

    由于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基挺们心里倒是有些发虚和在心里打鼓了。抓住的到底是哪一条呢?谁还没有一点纰漏和前科呢。他的这点犹豫不定的表qíng,又一次获得了全世界电视机前观众的好评。到了这个时候,购买卫星转播权的老板已经说:

    我们这次转播能够赚钱,已经是板上定钉的事了;无非是赚得多和赚得少的问题了。如果戏剧qíng节这么发展下去,我看是要火爆和爆满。广告客户的电传,已经快把直播室的房顶给冲了起来。这个xx巴基挺,过去他当副总统的时候倒没有什么出色的表演,一笑脸上的表qíng就牵qiáng,一说话就驴头不对马嘴,还不自知地有点人来疯和想起哄;没想到他弃政从事同xing关系事业,露出傻小子本相的时候,在银屏上竟是这么光彩照人。他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同意刚才小刘儿的说法和写法的;对于同xing关系运动,我们舆论界也要有一个公正评价。我估计这场剧演下来,基挺还不得成为又一个康城影帝?他的身价和片酬,我想会超过瞎鹿。──当然他的这一点评,马上惹得瞎鹿不高兴。他不现在还没到康城吗?他不现在还不是康城影帝吗?他现在的片酬不是还没有我高吗?在一切还没成定局的qíng况下就把明天的假设当作今天的事实──也就是拿虚假的明天来压真实的今天的做法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们向前看就不要今天了吗?今天到明天之间,什么事qíng不会发生呢?昨天到今天,可以由阳光灿烂到乌云密布,由温柔的少女到撒泼的母老虎,由有炊烟到没炊烟;今天到明天之间,就不会发生什么吗?瞎鹿在那里愤愤不平。但大众可不管他们的艺术争论,引起我们注意的,还是当今的新星基挺。基挺就在屏幕上张着嘴,瞪着眼睛看着哨的嘴。苦恼得眼睛里已经白多黑少;这个警察和小牢子是什么意思呢?让我说什么呢?你自己的事你还不知道吗?既然不知道,就蹲在那里好好想一想吧。警察和小牢子说。看来不想一想和说一说还真过不了关。基挺搔着头上不多的huáng毛猜测:

    「过huáng线了?」

    哨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基挺:「没打转向灯?可我在这个路口不左转呀。」

    哨摇了摇头。

    基挺:「要不就是闯红灯了?」

    哨还是摇了摇头。

    在监狱的预审室里,基挺提着抽去裤带的裤子在那里试探:

    「我偷了三角铁?」

    哨摇了摇头。

    基挺:「我犯了政治错误?可我下台好长时间了。」

    哨摇了摇头。

    基挺:「是个人的还是集体的,你也给我提个醒。」

    哨:「是个人的!」

    基挺:「要不我就是犯了作风问题,跟人家乱搞了?」

    哨听到这里,上去就抽了基挺一个嘴巴子:

    「这可是你不打自招。这次你可说到点上了。既然说到点上了,我就得在这个点上给你打住!」

    基挺这一巴掌挨的,血已经顺着嘴角往下流。这时土房上和瓦房的转播人员开始不满意了。他们不满意的不是基挺,基挺还是一个好演员;他们不满意的是哨的表演。戏还没到高xdxcháo,就让出了血,这就有些过了。冲突过早地激化,高xdxcháo过早地掀起,不也预示着戏就要过早地结束吗?转播时间还早着呢,如果弄得虎头蛇尾,弄得高xdxcháo的掀起缺少铺垫因此显得这高xdxcháo特别牵qiáng附会,就像chuáng上某些时候因为时间和qíng绪的紧迫出现这种qíng况一样,可让人有点扫兴。还不单是一个艺术问题呢。如果上来就见血,让人如何看待这场同xing关系运动和小刘儿的故乡呢?同xing关系动不动也像异xing关系一样拳脚相向吗?是换汤不换药吗?那我们还搞它gān什么?这就影响大局了。这就不是一点嘴血的问题了。接着还会牵涉到同xing关系运动地点的选择上,为什么要选择小刘儿的故乡呢?你们在新闻导向上不是说那是一个温柔富贵之乡吗?怎么我们看到的现场直播,竟出现这么一个母老虎呢?如果小刘儿的故乡是这么一个样子,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呢?地点是谁选的呢?主意是谁出的呢?──本来这些社会的人伦的地域的和关系的问题都和我们电视工作者没有关系,我们也不在这里生活,我们转播完掉头就走,现在因为这一嘴血,也把我们和它牵在了一起,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骚──比这更严重的是:因为这一嘴血,说不定还会影响我们现场直播的收视率呢。如果大家都换了频道,我们还转播它gān什么?我们还关心你们这个兔子不拉屎是因为它没屎可拉的地方gān什么呢?哨的口袋里,可揣着我们的绿票子呢。你揣了绿票子,你得了高片酬,怎么在表演上还不如那个没拿任何报酬现在还蒙在鼓里的傻小子呢?你怎么能动不动就让傻小子出血呢?傻小子睡凉炕,全凭身体壮。是人种的区别还是后天培养的结果?不是说你们这里个个是演员吗?不是说你们这里整天都在演戏吗?怎么一到动真格的,你们就给演砸了呢?你刚才还骂别人去你妈的,现在我要这么骂你一句了。瓦房上的导播已经忍无可忍,他已经扬起手,准备暂时停机教导和批评我们故乡的少女哨了。你演对手戏,怎么就不能像你的对手一样那么放松和显得憨厚一点呢?但接着令他吃惊的是,在他还没有喊「停」和教育哨向基挺学习的时候,这时他和观众推崇的基挺也不行了。这时他的表演也出了问题。当一巴掌扇出血来的时候,你作为一个自然派和本色的演员,应该如何应答呢?不管怎么应答,哪怕是不说话,就像刚才的憨厚装傻都可以,但你就是不能做你接着所做的动作,那就和哨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她」也不如了:一巴掌下去,他真的以为是在法庭呢,一辈子的丑事,现在被抖落个底朝天,他就像上次副总统下台一样,看着大势已去,一切都无可挽回了,这时本相就露出来了──一边抹着嘴上的血,一边接着就跪下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刘震云